《[安琪]休憩工作日》儒*

2、第二章

　　◇

　　“……注意信任，与自由，”莎拉注视着水晶球，“水晶球有忠告给您，山不转路转。这话您得记好了，朱烈斯大人。”

　　莎拉只留下这样……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的怪话。

　　一走出了占卜馆，就鬼鬼祟祟躲在路口阴暗处角落的朱烈斯咬着嘴唇，像个贼也似的茫然在原地踱了几步，山不转路转……克莱维斯四天没来找他，所以他该去找克莱维斯吗？

　　“朱烈斯大人？您怎麽了？您在想……”

　　“啊！”朱烈斯彷佛被电击也似地直跳起来，“我没有在想什麽！”

　　来接莎拉从占卜馆下班的帕萨很狐疑地歪着脖子盯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这种反应，说没在想什麽谁信啊？“那……那您在想什麽？”

　　“没什麽，嗯……”朱烈斯连忙岔开话题，“失踪的钢之萨克利亚有什麽头绪吗？”

　　“很抱歉，没有。”帕萨的表情显得很沮丧，“如果有什麽消息，我会……”

　　“不了。”朱烈斯想起一直期待着能跟帕萨约会的莎拉那张灿烂的笑脸，突然很内疚，“你就先放一天假吧。”

　　平日那个工作之鬼是怎麽了？帕萨瞪大了那对平素看起来睿智神秘的修长眼睛，像见了鬼一样地瞪着朱烈斯，“放、放假？”

　　“对。送莎拉回去之後，也不必再回到王立研究所坐镇了。你先简单联络一下王立研究所的值班人员……”朱烈斯考虑了片刻，“就说，如果是突破性的发现，让他们直接联络奥斯卡，如果没什麽重要的事，就不用特地找你了。你得好好休息两天。带莎拉去散散步也好、在家放松一下也好。”

　　帕萨仍瞪着朱烈斯，足足瞪了一分钟之久，才勉强开口。

　　“是，我知道了。”

　　……自己平常到底是怎麽虐待这位学者的？朱烈斯吐了一口气，“我也是一样，告诉他们，要是没什麽重大突破，就先别找我。要是真有特殊的状况，奥斯卡会喊我的。”连日劳累的朱烈斯自己也很想休息。但除了对休息的渴望以外，更重要的是弄清楚克莱维斯的事……比方说，弄清楚他为什麽没有像以前一样，任性地随意闯进自己的职务室，就为了跟他说两句无聊的话之类的。

　　“我明白了。您确实该好好休息，”帕萨点点头，突然露出了体谅的笑容，“您也放松自己，先过两天愉快的假日吧，朱烈斯大人。”

　　◇

　　休息？朱烈斯才不敢做这种不切实际的美梦。

　　他深呼吸一口气，觉得比在职务室工作的时候更加紧张，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克莱维斯的月辉馆邸那两扇厚重的黑檀木门。

　　“啊，朱烈斯大人来了……”

　　“晚安，朱烈斯大人。”

　　“是朱烈斯大人。您晚安。”月辉馆邸的执事鞠躬如仪，身边的另外两个侍女也跟着鞠躬，三人看见首席守护圣的到来，神情都有些紧张……朱烈斯默默地想，有些气馁。没必要这麽防着他吧？他只不过是每次来到月影馆邸都会跟克莱维斯爆发剧烈的争吵，并把在场的人全卷进来而已。

　　“……不用这麽如临大敌的。”

　　“没、没有，没有没有……”

　　好吧。朱烈斯在心里诚实地坦承自己的罪状。他只是连续几次上门来拆宅邸主人的台、质问或者兴师问罪，并且没给克莱维斯留一丝颜面罢了，遭受到这样的待遇好像很正常。

　　“没有就算了。克莱维斯呢？”

　　“克莱维斯大人还没有起来。对不起，朱烈斯大人。”

　　“不用对不起……也没指望你们能叫醒他。”当克莱维斯想睡觉不想见人的时候，大概就连女王陛下也很难叫醒他。不过……这都什麽时候了？朱烈斯忍不住皱眉，“他昨晚什麽时候睡的？”

　　“下午五点。”侍女小声回答，“昨晚的晚餐没吃，早餐也没有起来吃，午餐当然也是。”

　　现在都傍晚了……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不用等他了。”

　　宅邸里的三人屈身告退，最後答话的侍女却有些迟疑的样子，显然有话要说。

　　“怎麽了？”

　　“克莱维斯大人的健康状况非常使人忧心。所以，请您……”

　　朱烈斯挥了挥手，“我知道了。我会记得看他饿死了没有……就这样了，你们都回去吧。”

　　他们完全没有意见，顺从地离开了月辉馆邸的主宅，朱烈斯甚至觉得他们有些雀跃，就连刚刚还不想离开的那一个侍女，神态看起来都很放松，不知道是因为能逃离即将沦为他跟克莱维斯口舌大战的战场？还是怕他责怪他们没有把守护圣照顾好？

　　不管是什麽原因，朱烈斯都觉得他们对克莱维斯不够忠诚。

　　若公务上的助手都不算数，服侍克莱维斯生活起居等琐事的人，跟朱烈斯自己、其他守护圣一样都是四人。白天轮流让一人休息，其余三个都会来到守护圣馆邸服务，洗涤、清扫、备餐，也同时留意守护圣的健康状况；晚间则轮流留一人待在主宅里。除了拥有庞大收藏或大面积温室等特殊状况的守护圣以外，这些细节，朱烈斯的日影馆邸、克莱维斯的月辉馆邸，跟其他守护圣的馆邸一样，都没什麽不同。

　　当然，随守护圣个人生活习惯相异，为他们服务的人手，工作内容就大不相同了。

　　工作日的朱烈斯总是起得很早，盥洗、更衣、用餐、出门，他馆邸里的轮值人员只要负责清扫与洗涤，至少确保他总是有着漂洗得乾乾净净的衣物可以换，难度不高。

　　但他们夜里的工作算得上十分忙碌。朱烈斯彻夜工作的时候，不但需要有人替他备餐、传话、做纪录、准备接见者跟朱烈斯自己的茶水饮料，还得抱着各式各样的资料跑东跑西，到圣地各地去替他传递……夜间待在日影馆邸的侍女总是忙进忙出，很辛苦的。

　　工作日大都如此，至於休息日……算了，朱烈斯气馁地想，他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了。

　　克莱维斯白天看心情，有时会到神鸟宫殿去待着……不过他真正活跃的时间都是深夜。当他整夜不睡时，他的侍女只要负责‘保持安静’就够了，基本上离他越远越好，也因此，留守在月辉馆邸的侍女，晚间总是待在馆邸院落里最外侧的独栋小屋里，尽量不发出声音。

　　什麽样的守护圣，就会养成什麽样的侍女。

　　克莱维斯待人，有一种带着冷淡而又漫不经心的宽容，除非老是大呼小叫、让克莱维斯觉得吵闹以外，他对细节并不太计较……他的侍女通常也待人宽和散漫、举止沉默安静，然而常常连克莱维斯人是不是在馆邸里都搞不清楚。

　　朱烈斯克制脾气，把对克莱维斯的侍女所有不满都暂时放下，亲手关上了门……并且心虚地把门严密锁上，接着转进厨房先开始煮咖啡，这才上楼，进了克莱维斯的卧室。

　　还没进门，房间里的气氛就先感染了有些敏感的朱烈斯。

　　克莱维斯寝室里的窗没关上，满室随风飘扬的深紫色纱幔，光线幽暗，情调出奇地诱人。朱烈斯不禁一怔，心里莫名忐忑了起来，忍不住胀红了脸，心跳也加快了。他一层层揭开纱幔，放轻了脚步走近克莱维斯的床边。

　　床上的那个人安静地睡着，连呼吸都很轻微，朱烈斯也跟着放轻了动作，坐到克莱维斯身边。

　　我来了，快起来迎接我！

　　朱烈斯脑袋里想像着能把他吓醒或者气醒的台词，尽管是很没水准的台词。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了，这家伙居然睡了近二十四个小时……老是自动沉浸在工作里──而且很享受──的朱烈斯突然有些嫉妒。有没有这麽好睡？睡着了就不肯起床，这算什麽毛病？虽然在心里抱怨着，却也不免担心起来。睡太久会生病吗？无论如何，这种睡眠不能算健康吧？

　　把他吓醒如何？

　　刚才想像中那两句台词十分低级恶俗，等到朱烈斯真开了口，吐出来的话却极其温柔，“你也该起床了，克莱维斯，该醒了……”他约略俯身，还没等到克莱维斯有什麽反应，眼里看见的睡相就让朱烈斯先分了心。

　　克莱维斯显然睡得很熟，嘴唇微微翘着，两颊有些发红，那神态难得的稚气……朱烈斯忍不住就弯腰俯身吻住了他。

　　嘴里嚐到淡淡的苦味，朱烈斯不免吃了一惊。这下什麽绮思都没了，连忙伸手轻拍着克莱维斯的脸颊，提高了他的嗓音，语气严厉地喊他起床，“克莱维斯，快点起来！睡到都开始发烧了……身为守护圣，必须懂得节制，不许再睡了！”

　　克莱维斯的嗓子眼里叽哩咕噜地不知道嘀咕些什麽，翻了半个身，右臂一伸，熟络地揽在朱烈斯腰上，精准得出奇，“……果然是你。被打断了……怎麽那麽刚好，在这个时候喊我……”

　　“你睡得都发烧了，快起床！”朱烈斯突然莫名害臊起来，一把将克莱维斯推开，“我先下楼去替你拿咖啡。”说着，逃走也似地快步躲到门口去。

　　临走，忍不住好奇，“你房间里好多纱帐……”

　　克莱维斯正因为没抱住朱烈斯而一肚子不满，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轻轻从鼻子哼一声，听起来有些撒娇的意味，“一定要放下帐子……蚊子跟你一样喜欢咬我。”

　　朱烈斯突然臊得说不出话，连忙快步下楼。

　　◇

　　克莱维斯显然已经盥洗完毕，但仍闭着眼睛，坐在床沿假寐。本来散得张扬的长发，现在全披散在身後，还没梳过至少也拢过，穿得比刚才他裹在棉被里时多了点……多披了件罩袍。

　　包住了……不知道该不该觉得失望。

　　“克莱维斯？”朱烈斯把克莱维斯的咖啡放在床头小几上，弯腰盯着那个看来像是马上又要睡着的人，“还不起来？”

　　他没反应……朱烈斯不禁有些火气，“我可是放下工作来找你的，”还先去莎拉的占卜馆进行了一番大冒险……“克莱维斯！”

　　克莱维斯的身子轻轻一动，“怎麽……还是这麽吵，”说着就皱起眉头、扳起了脸，看起来比他还凶，“中断了……”

　　“我叫你起来，难道不对吗？”朱烈斯也有点怒气，“你也……睡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未免也太夸张了，我是在担心你……”

　　克莱维斯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动了一下……说来令人气馁，已经是整个圣地里对克莱维斯最熟悉的人，朱烈斯仍无法判定他刚才是不是想要微笑。

　　“不说这个。”克莱维斯有些古怪地回避了朱烈斯袒露出来的温柔，闭着眼睛往外头随便指了个方向就说，“拿纸笔给我。”说完就不再理他。

　　朱烈斯狠狠瞪了他二十秒，然而俏媚眼做给瞎子看，闭着眼睛的克莱维斯当然不会为他的威严所慑服，他只好真的走出房去，替克莱维斯拿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