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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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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寝殿天花上炫目的水晶坠灯,玛丽懊悔不已。她闭紧眼,心中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噬咬。恼意愈发浓重,披散的发丝,将她的脸衬托得削瘦又苍白。
焦躁地做完祷告,四周升起一丝雾气,给予她十日生命的神秘少女出现了。
“明天就要死了,你做好决定了吗?”冰冷的声音泠然响起。
她深棕色的大眼中布满惊恐,但之后,那些全被决绝覆盖,“不……对不起,我想……我想再向您请求三天时间。”
少女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深邃的眼可以吸附一切。玛丽几乎陷入绝望,少女又扭头,转身离开。
玛丽瘫软着身子坐倒在床上。她浑身颤抖,艰难地攥紧指尖,神智仍沉浸在那简短的对话中,以至于门外响起细微动静,都没有察觉。
第二日,玛丽是抱着绝望的心态醒来的,看到窗外那缕明媚的阳光,她高兴得几乎发狂。
精心准备一番,就在出发前夕,路易却出现了。被他拉着谈论了很多从未涉及过的东西,玛丽很着急,却又无可奈何。深夜,熟悉的守卫早已换岗,她今天出宫的愿望,破灭了。
有了昨日的教训,翌日,玛丽起床,安排好了一切。找到那位守卫,让他不要换岗。晚上送走路易后,她快速换好服装,又挑选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这才走了出去。
街道上,人烟稀少。再过几小时,六月将告一段落,带有微微凉意的夏风,吹起玛丽脑后的发辫,深蓝的夜空下,她的身形愈显单薄。
再次来到熟悉的服装店门口,店已歇业。玛丽有些失望,不过,很快眼睛又亮了起来。
夜色中,一个弱小的身影出现了。
伊丝丽一瘸一拐地走着,每走一步仿佛都如行在刀尖,异常吃力。月光投射下来,映衬出她脸颊上的青紫。
玛丽只是冷冷收回视线,心中坚定着一个信念——杀了伊丝丽,杀了她!
这样想着,深棕色的眼睛变得灰蒙,脸上的神情也逐渐淡漠。
良久,她握紧刀柄,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个弱小的身影。
*
由于路上未寻到机会,玛丽一路跟着,最后来到伊丝丽家门口。
伊丝丽进屋后,并未关门,这给了玛丽可趁之机,看了眼半敞开的大门,玛丽没再犹豫,侧身轻巧地走了进去。
伊丝丽的家非常破旧,破旧到完全超出玛丽的认知。她本以为,巴黎的任何一处住宅,都如凡尔赛宫一般华丽,就算不及,也不会太差。
可这间屋子,却连她寝宫内的储物间的十分之一未及。
玛丽边走边看,在来到房间时,视线被放在桌上的一本精美的笔记本吸引——那是伊丝丽记的日记,上面记载了一些日常事宜。起先,玛丽只是随意翻看,忽然,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最后一张纸上,有一段是用红字写的,而日期,是她被捕前五天。她不会忘记,那晚,她去找伊丝丽,在那个狭窄的角落里,做了最后的告别。
看见第一句话,她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认识王后,是六年前的事了。王后很单纯,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与她的接触,我感觉不到作为下等人民的压力。我一直小心翼翼着,或许是因为害怕这脆弱的友谊,会因自己的不在意,而毁于一旦。
而之所以可以结缘,我想,是有一个共同的原因吧——我们同样担心父母,思念家乡。
这六年来,随了解的深入,我慢慢发现,她其实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女孩,一点儿也没有架子。若非王后的光环加身,她一定会引来所有女孩的喜爱——无论平民还是贵族。
她喜欢美丽的服饰;她喜欢吃好吃的甜食;她喜欢在阳光充足的下午,在花园中自由地漫步;她喜欢梳着华丽的发髻、与自己喜欢的舞伴一起飞旋于欢快悠扬的乐曲中。
只是这样单纯的喜欢,没有任何理由。并非自私骄纵,也并非时刻想要夺取政权的恶毒。
正因为了解,所以我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党派人硬要将‘荒淫无度’、铺张浪费这种可笑的称号强加到她头上?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她是王后,掌握着这个国家的命脉,因孤寂而每天娱乐,天真得不谙世事,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她?
可每次,王后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不喜欢那些党派,所以尽量躲得远远的。可与王后的友谊,始终还是招来了麻烦。
回想四年前,卡米尔接近我时,是一个下午。那天,他请我喝茶,说我像他死去的妹妹,并承诺会把我当亲妹妹看待。原以为从此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了依靠,现在看来,我也不过是他们革命计划中诸多棋子中的一枚罢了。
现在的巴黎是灰色的;现在的巴黎人民是自私的。
只有王后没有被污染,只有王后是真心待我。
而我,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自己所鄙视的那种人。”
这页到了结尾。玛丽深吸一口气,久久,才颤抖地伸出手,翻开了下一页。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卡米尔威胁我,如果不按他说的去做,我在布列塔尼的父母将会性命不保。
此刻,我只能祈求:王后,请您理解伊丝丽的这种心情。
万能的上帝啊,您虔诚的信徒伊丝丽发誓,这辈子,我对不住王后,下辈子,我一定会跪倒在王后的脚下,永远地因她忏悔……”
玛丽合上笔记本时,身后传来门撞击墙壁的声响,回头,深棕色的瞳孔中映出了伊丝丽惊讶的脸。
她下意识放回笔记本,惊慌之际,掉落了手中的刀。
两人仅有五步之遥,伊丝丽近乎僵直地盯着那本笔记本,突然,她快步冲到玛丽面前,又放缓动作,跪下,拾起了刀子。
再起身,她眼中充满毅然。
“王后,这么多年,我从未求过您,这一次,我有一个最初也是最后的请求。”
“请您——杀了我!”
玛丽盯着她,深棕色的大眼里,流露出不知何色彩。半晌,后退两步,一把夺下她横置于手心的匕首,用力扔到窗外,然后落荒而逃。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玛丽没有回王宫,在伊丝丽卧室外的窗台下待了整晚。
王后没有回王宫的消息,给了那些党派人很好的借口。他们夸大其词说是为了逃避制裁,第二天,巴黎人人都在责骂她,嘴里吐出各种各样的脏话:
“那个奥地利女人!”
“可恶的害人精!”
“都怪她!让我们这么惨!”
就连报纸上,也刊登着各式各样醒目的标题——
「那个从奥地利来的女人,她的权利,该就此终结了!」
*
当日,党派人召集愤怒的民众,簇拥至杜伊勒利宫外,将皇室一家关押进丹普尔宫。
民众们如奔涌奔流的潮水,不断挥舞手臂发出呐喊声、辱骂声,其声势浩荡,连守卫也无法应对。面对党派人给自己加的又一个罪名——妄图逃避制裁罪,玛丽只是高昂起头,一句话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