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仪》且看人间欢喜

6、寒山

　　山巅的雪被余晖镀成了淡淡的金色，刺目而耀眼。
　　麻针的药效早已过了了，素江的左手在袖子里痉挛抽搐。
　　忘川公子的手悄悄抚上素江左臂曲池麻穴，却被轻巧闪开了。素江摇摇头：“不用。”就这么一耽搁，再抬眼时，直通山巅的石阶尽头，只余耀目的雪辉，连个鬼影都没。

　　“他想做什么。”忘川公子捏着墨扇，无名指扣在机簧上，状似闲适，实则戒备满满。
　　“谁知道呢。”素江一步一步，缓慢坚定的往上走着。那泛着金光的雪仿佛永远在前面，永远追赶不上。

　　日头很快沉入山后，阴影笼罩，唐晚笑却在也没有出现，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幻象，而素江和忘川公子衣着单薄待在这冷飕飕的山上，是一场愚蠢的玩笑。忘川公子内力傍身，这点寒冷还奈何不了他，而素江却可怜了，锦衣不胜寒，骨髓里都要结冰了。
　　遥遥有狼啸之声。
　　台阶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重山之中，修葺台阶当然不会是有人闲得无聊，在台阶的尽头，必定有人居住。

　　素江从袖子暗袋中取出一枚丸药吞了下去，许久之后，胸腹中才暖了起来。大热之药，甭管药效是治什么的，在此时也就仅有这么一点点用处了。
　　细碎的山风把袍角吹起，若是有山民猛然看到两个锦衣公子，于这群山抱翠中临风而立高华不可方物，怕是要把他们当成神仙了。不过哪有这么倒霉透顶的神仙。

　　“忘川公子，虽这是群山之中，与我们来的地方相隔数百里，凭你的轻功，半点也不在话下吧。为何还在此陪着素江吹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素江低头仔细辨认脚下，简直是一步一步往上挪。
　　“笑话，本公子岂会临阵脱逃。”忘川公子嗤笑一声，不紧不慢的跟着。
　　“怕是，也逃不掉吧。”素江反唇相讥。

　　“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忘川公子不逞口舌之利，说起现下情况。
　　“噢？”素江不咸不淡的应道。右手摁压着左手指节。方前被唐晚笑拧错位的手骨早就正了回去，可是那力道太狠，筋脉好像是被伤到了。疼痛倒是其次，从指间泛起的麻木才更令人担忧。
　　“仙踪无际，错落阶前雪。孤鸿只影难觅，奈何云罗倦倚，只道九仪不现，此世再无青蜀。”忘川公子捏着扇子，轻轻敲击手心：“一百四十年前，古蜀国分崩离析。九仪掌教身为古蜀国国师，在国灭之后却踪影不见。传九仪宫秘宝无数，可是偌大的九仪宫，大小诸侯翻遍了群山也没找着，真是见了鬼了不是么。”

　　“这世间还有几人记得青蜀之国。”素江轻轻笑道，“才一百年，青蜀这个名字已经沦落到一些怀旧辞赋中去了。至于九仪宫在哪，更是没人关心。”
　　素江不会武功，慢吞吞的走在白石堆砌的台阶山道上，可是忘川公子居然也这样走着。台阶可不是直接通往山顶。坡度陡削，越走越发狭窄的台阶是盘旋着蜿蜒往上，往往绕了半圈，才接近了一点点。
　　忘川公子又小心的绕过一个弯度，仿佛边沿的杂草里有毒蛇猛兽一般，半点也不去踏足，更勿论直接跃去山顶了。
　　素江说的没错，不是他不想走，是走不掉。身为寒尽岛主，忘川公子可以说对阵法奇技颇有造诣，刚踏上台阶时，便察觉到不对劲了。山石，树木。整座山都是巨大的迷魂阵。那时离开还不算晚。可当时有唐晚笑在，做什么都是自寻死路的轻举妄动。
　　只能强自按捺故作淡然的往上走，仔细记忆阵型的方位，但是越往上，阵型越繁复，实在是非人力可破了。只要离开这白石山道，便会被困在阵法之中。往回走？那更不可能。转身看看吧，明明没有迷雾，身后不过十几米，山道已然消失不见了。

　　若是有这种庞大的阵法护卫九仪宫，那么还真是任人翻遍群山也别想找出它。
　　再漫长的山道，也有尽头。

　　苍翠之上有着薄薄的积雪，景致恍然间又明晰了起来。是月光。在那清辉冷意之下，有座孤亭。亭中有人。
　　却不是唐晚笑。
　　一个小小的姑娘，身着鹅黄色的衣服，笑靥明快动人，向他们招着手。

　　篝火被撩拨得暗暗的，上面架着几串烤鱼。去了鳞的鱼皮已经被烤得微黄渗油，鲜香的味道简直让人怀疑会把狼引来。
　　素江也管不得什么阴谋阳谋了，有篝火一暖快冻僵的身体，比什么都强。
　　忘川公子却若有所思的盯着那条鱼。君子远庖厨，可是自小在海上长大的他，总不会忘记海鱼的样子。最近的北海距离这里也有千里之遥，而那烤鱼透出的鲜香味道，显然鲜活得和刚捞上来的有一拼。——除非有什么高手，亲自拎着鱼篓不计体力千里轻功送活鱼？怎么想怎么都可笑。

　　六角凉亭各种透风，可是这个亭子的拱形月梁之上却卷着竹帘。素江二人一进来，帘子便被放下，把山风拦在了外面。

　　一小撮加盐的香料被仔细的撒在了烤鱼上，热度把里面八角和胡椒的味道蒸腾出来，散得到处都是。
　　“呐，给你们~”小姑娘笑着把两串鱼递了出去，笑靥嫣然。

　　“啊~”素江笑着接过，撕开鱼尾嗅了嗅，“手艺不错~”
　　焦黄的脆皮下是雪白的鱼肉，热气腾腾，少刺多汁，调料中有姜粉，一口下去，整个身子都暖了。
　　忘川公子见素江已经开动，知道这鱼肯定没有问题。但就这么让他放弃警惕，却是不可能的。

　　“哈哈~很好吃的~”小姑娘笑嘻嘻的站起身，变脸似乎的突然又严肃起来，一板一眼道：“我给你们鱼吃，你们要乖乖呆在这里，不然师父会骂我的~”终究是不习惯这么严肃的说话，说到最后，尾音还是带上来一点撒娇的意味。

　　“你师父是谁。”忘川公子问。
　　“我师父不是谁，就是我师父呀。”小姑娘笑嘻嘻的，眼珠子精灵古怪的转动，一看就是装傻。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忘川公子继续问。
　　“我叫唐霜，住在哪里么……不告诉你~”说罢，小姑娘便掀开竹帘跑了出去，身法迅捷得连忘川公子也来不及拦。

　　素江在认真吃鱼，半点也没管边上到底在闹腾什么。

　　忘川公子轻轻眯眼看了过来：“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她当然是唐晚笑的弟子，这山上的豺狼虎豹还奈何不了她。”素江用素帕擦干净手指，微笑道。
　　“……”忘川公子真是觉得越来越看不懂素江了，在这种时候还开玩笑？谁会去担心独自一人出现在山林里状似山鬼的小姑娘？！唐晚笑虽然没杀他们，但明显是有所图谋。忘川公子平静了下内心，沉下气来，问：“那么，素江医师，你对我们如今的处境，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