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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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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素江低着头,用袍角撕下来的布条一圈圈缠上自己的左手,“生死有命。当年之事,确实是我们对他不起。”
素江在江湖浮沉多年,一直没放下这个心结。他救人无数,也罕少与人动手。因他而“死”的,从始至终只有唐晚笑一人。
“本来就是我欠他,这条命还给他也未尝不可。”
素江继续说。
江湖险恶,素江也是见多了渣滓,每一个都该死,每一个都活蹦乱跳。如果和他们比,唐晚笑的作为……当真不算些什么。
在素江记事起,就跟在唐晚笑身边了。
唐晚笑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因为素江天生脉细不能习武,于是唐晚笑决定让他专攻医道。但是唐晚笑教徒弟的方式,一看就令人觉得胆战心惊。
也许是受了内伤的混混,也许是断手断脚的侠客,也许是高烧昏迷的孩童,就那么往素江面前一扔。
“治,治死了算我的。”
虽然最后并没有真出人命,但是那些痛苦的呻.吟,染红了床榻的鲜血,怎能不令年幼的素江心有余悸。
“哼。”忘川公子冷笑,“这锅谁背还得细算,刺他的一剑,后心的一掌,都是我下的手,这种事就没见过有人争着往身上揽的。”
忘川公子的武功是唐晚笑所教。
在忘川公子十五岁的时候,就独挑锦阳江湖道上的十余宗派,不落下风。固然是寒尽剑法刁钻,固然是忘川公子天赋绝佳,可是无人知道忘川习武时是怎样的苦不堪言。
想起那两年跟着唐晚笑练武的时光,忘川公子就觉得从骨子里犯出阴冷。
“薛朓……”素江突然说。
忘川公子陡然而立:“你怎么知道的!”
素江拨弄炭火,让炉火更旺些:“江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忘川’是他给你的名字吧……而薛……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很少有人能从这个字里挖出什么来了。”
隐姓更名者,背后皆有不可言说之事。
薛朓微微眯眼,警惕之心溢于言表。
“每个人都有姓氏……宗族,传承……或多或少的都有秘密……而我,姓唐。”素江说。
“噢?”薛朓重新坐下。
“我不是唐晚笑的儿子,也不是唐晚词的儿子。”素江说。
“看年纪也对不上,唐晚笑顶多大你十三四岁。”薛朓说。只要不挖他的背景,他是很乐意给素江做捧哏,听他讲背景故事的。在这山巅别的没有,攥一把就是大把的空闲。
“薛,唐,倪,戴,在百年前,在青蜀皇朝还残存的时候,说这四家有遮天之能也不为过。”素江缓缓而道,“倪是青蜀皇族,戴是皇族姻亲,薛和唐,却是从江湖血雨中拼杀出来的世家。”
薛朓的扇子一下一下击在掌心,表情晦涩不明,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你看这荒芜九仪,当年也是楼阁飞檐,”素江话锋一转,“寒尽剑法,其实……源自九仪剑法。”
“唐衍,最后一代九仪门人中的首座弟子。”薛朓的扇子猛然一顿,“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素江微微摇头,“家谱失传,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和唐晚笑是什么关系。也许是叔侄,也许是堂亲,也许血缘淡薄都出了五服。”
“那个小姑娘……叫唐霜。”薛朓垂眼低吟,盘算着什么。
“哎?是在叫我么?”
清脆的声音宛若黄鹂,娇俏的身影倏忽而至。
亭内两人俱是一凛,对望之下见彼此眼中是一样的惊诧。
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二岁,可这身手……单看轻功的话,放眼江湖,也没几个人及得上。武学不比其他,天赋与苦功,一样也缺不得。可看这小姑娘如此天真烂漫,一点不似练武练到痛不欲生。
唐霜手里,抱着两袭厚厚的毡斗篷,一边放下一边说:“我说山上冷,求师父让你们去家里过夜,可师父说你们又不是他的徒弟,一步也不许进玄楼……呐,你们只能在这里过夜啦。”
“玄楼?”素江从这小姑娘颠来倒去的话里抓到了重点。
“我要走啦!”唐霜也不答话,放下斗篷就要走。
素江以眼神示意薛朓去拦一下,但一看之下,却发现薛朓在发怔。
唐霜轻而易举的跑掉,消失在夜色里。
“玄楼……哈,玄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薛朓忽然大笑,转而又如悲似泣,风度尽失,“没了寒尽岛,他还有玄楼,我就知道,像唐晚笑这样的人物,怎么会不留后手!”
素江皱眉。
这样癫狂的忘川公子,让他觉得陌生而恐怖,好似一层漆黑的泥沼旋涡,拉扯着周边也影响着他。
当年之事谁的锅更大素江本不愿多想,毕竟他自觉难逃其咎,但是忘川公子如此行状,却不得不令他多想——当年的薛朓,说动他一起对付唐晚笑,为的究竟是为了摆脱掣肘,还是为了寒尽岛?
“玄楼……”素江闭眼回想,“应该是在‘他’死的那一年,出现的组织。”
还未诞生的组织,当然不会落到你手上。
“哼……我知道。”薛朓深深吸气,平息情绪,“可是五年来,寒尽岛和玄楼……各种交易不断,我居然不知道,不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他眼里,不愧是……师父啊……”
“现如今,唯一能知道的事情,就是他并不想让我们死。”素江说,“可是他真正的打算,却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揣测的了。”
“我倒情愿死了干脆。”薛朓冷笑。
“那就去死吧,办法多得是。”素江冷口冷心。
说是这样说,但长夜总是要慢慢的挨。
山风凛冽,毛毡斗篷不胜寒。
素江整个人裹在斗篷里,被炭火烘着,依旧手脚冰凉。无话的时刻,心中却会翻涌出更多事情。当年唐晚笑受伤坠海,也是如此的深秋,不知那天的海水,是否也和这山风一样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