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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天、走啊! ...

  •   (1)
      好像从来没有描述过咱王和鬼君长啥模样吧?
      其实猜也知道,一群“死伐忒”的非人,固然万寿无疆青春常驻,横竖那张脸也不能拿到俗世上去供人品评鉴赏,性格又都洒脱随性,因而样貌也就长得比较洒脱随性了。
      “咦——哈!”
      阿布一记飞踹把我从桌案旁踢飞。我在夏末秋初的草甸上咕噜噜,滚得好远好远。
      “呃哼,哼哼哼——”我趴在地上泪流满面,“干嘛打人啦?”
      “你这么写迟早也是个死!”
      “记录故事应该实事求是!”
      “啊呸!你这分明是戏说!”
      我用左手撑起身子,头一昂:“艺术加工懂不啦?”
      阿布抓起我的记事本,指着上头粗糙的毛笔画给我看:“你管这叫艺术?!”
      的确,纸上那个牛眼炸毛、宽肩窄腰、腿细得跟火柴棍似的妖王肖像的还原度是差了点儿。那我没学过画画嘛!温凉画那么好又不肯帮忙,说尊者真颜,下笔惶恐。
      再恐能恐过我这笔法?用阿布的话说,我这就是个抽象派,再说白些:“鬼知道你画了个什么鬼!”
      切,人家画的明明是咱王,不是鬼君!

      (2)
      并非我突然起意要当史官,不过盂兰盆节那天发生了诸多事情,实在是我活了六百年来过得最好玩儿最难忘的一天。我一定要好好记下来,以后去旅行或者继续坐在这千年的石头旁迎接旅人时,一字一句一点一滴,慢慢讲给别人听!
      话说当日,本来乱成那副样子,在场的一个都没跑,全得挨罚。我们几个起事儿的更得重惩。只是我头前也说了,咱王和鬼君都是洒脱随性的人,一贯不拘小节,他们觉得大过节的,底下人闹过头也是很平常的。高兴嘛!
      奈何总归惊动了天上的一干神仙,人家既然“不辞辛劳”遣了小仙官来过问,好歹两位地上的君主要做做样子应付一下。
      鬼君还是更圆滑的,晃着酒葫芦一脸半醉的酣态歪歪斜斜挂在咱王肩头,睁一眼闭一眼笑道:“小孩子打架,打一顿长记性就好了。来呀,”鬼君手指了指那几个捞了我荷灯的小鬼,“给这几个拖一边去,各抽三鞭子!”
      小鬼们登时腿一软跪在地上了。
      温凉给我解释:“鬼族的所谓抽鞭子就是骨鞭,也叫‘鬼鞭’,是拿黑绳大地狱中受刑罪人的脊骨串起的,有很重的怨气。素日专门打鬼,十鞭子可致鬼灵魂飞魄散万劫不复,又称‘消魂鞭’,乃酷刑之首!”
      我听得一身冷汗,很没骨气地开始往外泛太岁水。
      阿布瞥我一眼,一边把乌青的眼睛往我身上蹭,一边安慰我:“放心啦!你没出一拳一脚,王不会罚你的。”
      “可可可可可可,”我浑身抖抖抖,“鬼君都动了鬼鞭了,咱王下手不会轻哒!呜——”我扽住温凉衣袖,“我们跑吧!”
      阿布一把按住我头,嘻嘻笑:“傻肉肉,别忘了老子是仙族!”狐狸又冲边上的宫宫扬了扬眉,“他也是!老子犯浑,看谁敢动?”
      嗖——
      天空中飞来一只硕大的短靴,黑色缎面,靴头镶铜皮。它翻滚着落向这边的人群,携风带劲,如一枚远程发射过来的炮弹,不偏不倚砸在阿布面盘上。
      狐狸连惨叫都没有,直挺挺仰面摔在地上,四肢抽搐,鼻血淌了一脸。
      我认得那鞋,是阿布老爹狐族长的。
      气贯山河的咆哮在人群外响彻寰宇:“小王八蛋,尽给老子丢人,给我死过来!”
      阿布清醒过来,猛地从地上蹦起,抓下鞋子狠狠扔回去,嘴上还击:“死老头子,我是你亲生哒!我是王八蛋,你就是老不死的千年大王八!”
      人墙外响起一阵压抑的嘘声,随即向内分散开来,我望向分流处的尽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你!说!什!么!”老族长眉间插着鞋头,一步一步重重从外头踏进来,浑身的毛都扎了起来,头发熊熊燃烧着,释放出夺目的炽烈。
      阿布抱头惊叫:“卧槽!”转身就跑。
      “还想跑?”老族长太了解阿布的弱点了,抬手揪住他永远藏不好的大尾巴,还转动手腕饶了两圈,仅用一只手就把他当空抡了起来。
      “孽子,照打!”随着老族长一声爆喝,阿布呼啸着砸在了地面上,脸朝下活活给嵌了进去。
      老族长直起腰拍拍手掸掸衣服上的灰,冲小仙官一抬下巴:“嗳,法不责众!祸首教训完了,回去复命吧!”
      对亲儿子能下此毒手,对别人又当如何?——这念头在心里转过一圈,是个人都懂得明哲保身见好就收了。那小仙官正眼都不敢瞧一下老族长,躬身作揖点头哈腰着告辞了。我看见那片腾起的云飘得好远了,他还伏在云头上不敢直起身。
      低头看脚下,宫宫正蹲在阿布旁边,拿树枝在他身上胡乱捅着。
      我也试探性地唤他:“阿布,你死了没?”
      他没应我,兀自严丝合缝地趴着。
      “哼!”老族长直走过来照着阿布屁股又是一脚,“装什么装?想老子再砸你一脚?”
      阿布蠕动了一下,用力拔出脸来,吐吐嘴里的灰冲他爹翻了个白眼:“又揪尾巴,回家我一定告诉娘!”
      老族长眼角抽了抽,故作镇定地望着天,揉了揉鼻子。
      阿布有个习惯,尴尬起来就揉鼻子。揉得跟草莓一样红!

      (3)
      因了狐族长的大义灭亲,盂兰盆节当夜,妖界和鬼族的“百鬼夜行”得以顺利展开。
      这次的掌旗手是宫宫,咱王钦点的!
      “这是变相处罚!”
      宫宫气急败坏地在豆芽娘子的摊棚里更换礼服,口中抱怨连连。
      百鬼夜行的队列是看似无序实则等级分明的阵列。王必然在中心领首的位置,身后无论是谁都不得越过王足下半步。箭矢一般的推进,近臣们在王的身边拱立,如此一层一层排列下去,仿佛是硕大金字塔横亘在大地上,千军万马,声势壮阔!
      如此的阵列张扬起大旗,必然是卷得起风云令得了山河的。旌旗飞扬处,要让整片大陆都看到!
      那是足足三丈三的玄色布幅,云月暗纹在月光下隐约又深沉。正中硕大的锦绣“魍”字,每一缕银线都缠绕着腥色的丝线。大旗招展,绣字在风中忽而白,忽而血。
      这样的大旗是王座的炫耀,是非人的信仰!它巍峨挺拔地立在王的身后,撑起妖鬼界共同的绸缪!
      所以掌旗者一定是妖界最有力量的勇士,因为他必须有足够的臂力将旗子抖擞在风里;他也必定是深受王之信赖的,因为他就站在王身后,比臣子们更近,寸步不离。
      “多光荣啊!”我望着一身铁色轻甲的宫宫,觉得他英武帅气得没边儿了。
      “所以我才不要当这个旗手啊!”
      我们都理解宫宫的咆哮。
      作为旗手,他必须披挂专有的铠甲。这意味着他不能穿上最喜欢的罗裙,更不能涂脂抹粉了。
      卸下铅华的宫宫面目清秀,被厚粉遮掩的剑眉露出峥嵘,狭目去了眼角的勾画不再含媚,反透露出冷冽。垂挂腮边的鬓发拢起在脑后绾成高高的发髻,加紫金冠虎头簪,发尾一羽白翎,显示他旗手的身份。
      那一刻的宫宫英姿飒爽,好一副铮铮铁骨男儿汉!
      “他绝对就是故意的,挟私报复!”
      宫宫还在抱怨,却无奈地被我们推着走出棚子,迎向他新的使命。
      “我是月宫司药,不是妖族的小卒!”
      妖王一顶马凳坐在月下,身后的“魍”字旗稳稳扎在土里,布绸无力垂挂着。
      “这次做完,两不相欠!”
      王收起烟杆,起身走到一边挽住看似醉醺醺的鬼君的胳膊,将他拎起来。
      “喂,跟你说话呐!”宫宫手扶旗杆咬牙切齿,“两不相欠啦!”
      王挽着鬼君披起一身月色,豪迈跨出君王的一步。
      “废话真多!”他仰头望着月色笑容恣意,“走了,小的们!”
      成千上万的非人们在大旗下聚集,汇成浩瀚的波浪,潮涌向未知目的的前方。
      那里不是未来,也远离过去。妖怪们走在山间月下,无声却无法忽视。
      仔细听吧!那是脚步声踏出的誓言,震荡着山脉河川。我们说我们是自由的,我们说我们是非凡的,我们说这世界不是我们的但我们爱它,我们是这里的子民,占据脚下的土地生长成不同凡响的存在。生命是什么?永恒是什么?我们同凡人一样不知道答案,也一直在思索!
      “如果不知道,那就走下去亲眼看一看!”
      我们的王这样教导我们。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真理,但在找到更好的方法以前我默认这句话的正确性。
      时光悠长,我们活得太久了,久得以为活着就是理所当然。也许思考也不能帮助妖怪们理解生命的意义,就像人类有那么多历史却仍旧没有找到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制度。
      活着的本义就是追寻吧?
      短生者追求永恒!
      妖怪们追求生活!
      而六百岁的我在那一夜只记得月光下的行走,和朋友们在一起,夜色撩人山风沁凉,热闹又痛快!
      走啊,想什么从前以后?
      走啊,走下去就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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