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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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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既然要给侄子们选媳妇,自然要把人叫进来给几位夫人看看。
苏白和几个小姐都躲到了屏风后,听着云氏和其他人一起夸赞几个少年如何如何一表人才。
其中一个少年的声音又清又亮,听得旁边有个小姐都红了脸。苏白却皱了皱眉,这声音,她仿佛在哪听过。
白午是被家人“流放”来的,板着一张脸谁也不搭理。李家兄弟和孙氏不怎么亲近,话也不敢多说。方砚从小受宠,经常被各种夫人太太叫到跟前说话,话反而是他这个凑数的说得最多。
云氏看着方砚坐在孙氏旁边,眉目含笑的说着路上的趣闻,心里止不住的喜欢。家世好,长相好,从小就跟着父亲哥哥出门办事,人品和能力看着都没的说,还是嫡幼子,多么好的女婿人选。真可惜两个女儿都订了亲。
瞥了眼屏风,云氏把注意力放在了另外三个人身上。有方砚比着,便是还算不错的李轩都显得那么拿不出手了。哎,无妨,反正以苏白的身份,嫁方砚也是绝无可能的,云氏觉得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几个小姐一开始还矜持,后来就偷偷摸摸的凑到屏风缝隙里往外打量。苏白也懒得装模作样,凑过去将那四个人都细细看了一遍。
方砚长得最好,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看得人心都要化掉了。苏白皱着眉看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在哪见过他。
旁边一个小姐见苏白一直盯着方砚不放,忍不住低声笑道:“别瞧了,那样的公子哥,才不会看上咱们呢。”
这次来的几位小姐,要么就是出身不高,要么就是家里太穷,不是跟着主母,就是跟着富贵亲戚进来的。苏白虽说嫁妆丰厚,但架不住商户女和父母双亡的名头。她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和金贵的首饰,早就引得几人嫉妒不已。见苏白“痴痴的”看着方砚,虽然她们也都暗暗倾慕方砚,但也不妨碍她们一起笑话苏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起来。
外头方砚不知道自己成了里头小姐们争风吃醋的始作俑者,正兴高采烈的讲着自己如何甩掉了长兄和随从,一个人偷偷在大冬天跑到河上砸冰钓鱼。
“我哥气得要打我,幸好我嫂子来的及时,把他给拦下来啦!不过后来他们就一直看着我,不让我出门,直到我爹爹回来。”方砚笑嘻嘻道。
“你个猴儿,真是半点也不让人省心。你在我这可不许多呆,明儿你就给我回家去,我可看不住你!”孙氏拍着他的头道,“那次在河北也是,一个人说跑就跑了,把你嫂子都给急死了!”
方砚不知想到了什么,收了笑道:“那次后爹爹打了我一顿,我就再不敢乱跑了。这几年我都可乖可乖了,不信您问武大他们!好舅妈,你就让我多玩几天嘛!”
孙氏心里最喜欢这个侄子,哪里舍得他走:“真的?那你要出门可必须跟我说声,带多少人出门可都我说了算!”
苏白却听不到他们后面的话了,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河北,河北!
清亮的少年的声音在回忆里清晰起来。
“你可别再寻死啦!”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苏白闭上眼,稳了稳心神。
不怕,怕什么!她是女眷,方砚是见不到自己的。就算见到了,他也未必认得出她来,那时他可把自己当成小兄弟的!估计他以为自己早死了吧!
等苏白回过神,那四个男丁已经出去了,苏白和几个小姐重新回到屏风外坐下,听着几个长辈在那打着机锋。
方砚出了屋子,去找知府的幼子方砥玩。
方砥今年才六岁,是知府的老来子,正跟一群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掏蚂蚁窝。
方砚抱着方砥抛了几下,大笑道:“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还认不认得你三哥哥!”
方砥眼睛一亮:“三哥哥!三哥哥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了吗!”
“就知道玩。”方砚把他放下,从荷包里掏了松子糖给他吃。
旁边几个小男孩立刻也叫了起来:“三哥哥,我也要,我也要!”
方砚好笑的看着他们:“谁是你们三哥哥了,为了吃糖乱攀亲戚呀!”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让随从拿了一包糖来,还没分,就被七八孩子包围了。
“哎哎哎,给你们,给你们,别抢。”方砚把糖往其中个子最高的孩子手里一塞,抱着方砥挤出了包围圈,后怕道,“哎呀真是跟难民似的。”
方砥吃吃的笑了起来,突然看向旁边,道:“墨哥儿,你也吃呀!”
方砚这才发现,旁边还站了个男孩,一身衣服干干净净的,和那几个皮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叫墨哥儿的男孩笑了笑:“我不爱吃甜的。”
方砚蹲下打量着他,捏了捏他白嫩嫩的脸道:“哪有小孩不爱吃甜的,别客气,我这还有,给你!你是哪家的孩子呀。”
苏墨接过来却没吃,道:“我是苏家二房的,我叫苏墨。”
方砚愣了下,道:“是白羊山山脚下的那个苏家吗?”
苏墨也愣了:“是,大哥哥知道我们家吗?”
方砚唔了一声:“知道,你们在衡阳也是大户人家了,我当然知道。”
他沉吟了下,似乎想问什么,却不好开口。
三年前的那对兄弟,方砚一直没有忘记。和大哥汇合后,他想过再回去找他们。
也许是因为把那个求死的男孩从河里拉了回来,也许是因为头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着那么小孩子的尸体,他觉得自己对那男孩有了一份责任。方砚想找到他,给他找个好人家收养。
自己那样贸然的救了他,也许其实是在害他。那样一个小男孩,在难民群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方砚不敢想,自责折磨着他,让他夜不能寐。
终于说动大哥放他带人回去找,却找不到那个男孩的踪迹了。他带着武大在附近找了许久,只打听到威武镖局在那路过的消息,有人说,看到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抱着个小孩子上了威武镖局的马车。大哥说,威武镖局的人他见过,他们是奉了镖局夫人的命令,来找夫人娘家外甥一家人的。
之后的几年,他一直留心打听那个男孩和威武镖局的消息。威武镖局不知道惹了什么祸事,总镖头带着一家老小远遁西北,他费尽心机才找到了在镖局工作过的镖头。
那个镖头说,夫人是再嫁给他们总镖头的,之前的丈夫死了,留了个外甥叫苏衍,夫人一直当自己亲儿子看。
夫人再嫁后,跟苏家就断绝关系了,只是和苏衍一直有书信往来。那个镖头不清楚河北的事情,只说那批人从河北回来后,镖局就出事了。总镖头把所有人都遣散了,也不说原因,带着家人连夜离开了。
方砚只知道一个“苏衍”的名字,以及他喜好经商,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哥和父亲都不满他为何对一个一面之缘的人这么上心,不许他再追查。武大等人都只听父亲和大哥的命令,方砚只好收手。
大嫂见他心情不好,把他送去了苏州娘家。
在苏州,方砚很快就和当地同龄的公子哥们玩在了一起,有一次在苏州最大的酒楼白鹤楼里吃饭时,无意间听到了“苏衍”这个名字。
白鹤楼,曾经是一个名叫苏衍的人经营的,他第一任夫人死后,他就卖掉了白鹤楼,离开了苏州。白鹤楼还保留了苏衍画的一幅画,画的就是老家白羊山的风景。
一同来玩的公子哥里竟然有个人认识苏衍,那个叫齐桓的人说,苏衍是他父亲的好朋友,从十三岁离开老家衡阳后就开始经商,生意最大时在苏州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商人。
再细问,苏衍死于三年前,河北的难民暴动。他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和自己差不多大,儿子今年将满七岁。
本以为终于查到了源头,结果却又被弄懵了的方砚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即他释然了,他以为的那个小兄弟,看来不是小兄弟,而是男扮女装的小姐。在难民堆里,这样打扮的确更安全些。
再问,齐桓却不欲多说了。
方砚和齐桓不太对路,不是很看得上他跋扈的性格,所以也不再细问,而是回来让人去查。
这次来衡阳,方砚一为祝寿,二就是想要看看,他救过的那个人,到底现在是不是平安无事。
也许,他追查的方向错了,威武镖局当时带走的,并不是那对兄弟,或者说,姐弟。回忆已经开始模糊,他真的不能确定,他当时见到的,究竟是女扮男装的小姐,还是货真价实的少年。
但是既然已经查了那么久,不查出个结果来,他不能安心。
多少次了,他从梦里惊醒,梦到那个在河里被他拉上来的少年,被暴动的难民杀害,当做粮食吃掉;要么,那少年就一直抱着他死去的弟弟,向河里走去,走去,直到河水淹没了头顶。
人吃人的景象太过深刻,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方砚闻到肉味就想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方砚总是不自觉把那对兄弟代入到他见过的那些被大人吃掉的小孩子的角色里。他痛恨自己的无能,自己不能救下那些无辜惨死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哀痛哭号。
自责和内疚不断吞噬着方砚的心,不找到那个男孩,他怕是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梦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