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云梦（春秋离歌第二卷））》杉树

14、战火纷飞

　　帐篷不大，一间小房间的大小，地上铺着一层毛毡以阻隔从地下泛起的潮湿，然而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帐篷里有一个人，他跪在毡上，一床正红色锦缎的被褥被堆在一旁，如果那人没有抬起头，她肯定以为自己被人带错了地方。
　　江鱼仰起一张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带着几分奴婢特有的胆怯的笑容，讨好的望着她，她的嘴角忽然不听使唤，开始大幅度的抽搐起来，在陈国她是被一个撑着公鸭嗓子的人带至楚王面前的，在楚宫也是这样一群不男不女的人听从楚王的吩咐，将她拖出去打的一身伤痕。
　　什么也没有来的及想，她的身体已经冲上前去，“我自己来！”用了很大的力气推开她，她一脸冷漠的说，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内侍讨好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默默的退在一旁。
　　被褥里不知道塞着些什么，她费了半天劲，也没能像秋那样把它弄的匀展妥贴，终于铺的看来能睡觉了，她筋疲力尽坐下，眼睛突然瞅到旁边还站着个人，吓了一大跳。
　　她感到气闷，半天说不出话。
　　因为她的脸色太难看，他神色变得惊慌起来。
　　琉月看到有些无可奈何，噎了半晌，缓下语调：“你出去吧，我这里没有事情了。”内侍的生活已经很卑贱，她又何必锦上添花。
　　江鱼迟疑半晌，答应一声，悄悄退了下去。
　　见他出去，她连忙将木门栓上。（虽然木门和门上的栓子看来都极不结实，）
　　终于安静下来，她发现自己全身的关节都在疼痛着，感到伤心叹息一声，便和衣躺下。
　　想到此时的情景：令人疲惫不堪的旅途、陌生而充满危机的环境、变幻而难以估料的命运。不禁心中一酸，她猜不透大巫的心思，猜不透为什么近一年的师徒情谊，他也能忍得下心，面不改色的掷出一大堆谎话将她骗进一个设计好的圈套。然而同样，她发现自己也无法看透楚王那就好像天气一样变化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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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她起的很早，打开门，天还是刚蒙蒙亮的样子，东方的天际正慢慢氤氲出一道若有似无的绛红
　　夜晚睡的并不踏实，恶梦频频，好几次都从梦里惊醒过来，顶着满头大汗。
　　“巫女！”一个人叫道。
　　她吓了一跳，看到江鱼小跑着上来，跟在她身后，搓着手，跺着脚，心里忍不住猜想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巫女要梳洗吗？小的这就去打水！”江鱼陪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
　　琉月感到无奈，摆了摆头，便默不作声的向外面走去，她不怎么喜欢内侍，看到他们总是感觉别扭。
　　走了许久，帐篷都看不到了，一个人工修建的水泽出现在她面前，她有些失望，便在水泽旁的石堤上蹲下，水中的女子憔悴苍白，鬓发散乱。
　　“巫女若要洗漱，小的这就去准备。”她身后又传来江鱼尖软的声音，他竟像一个魂魄一样跟在她身后，她不禁厌烦，恼怒的回过头，厉声阻住他：“不必！”
　　说完，便自顾解开自己的头发，她头上没有多少东西，一只玉制的饰着花卉图案，做为装饰插在发髻上的梳子，一条用来束发的长丝带就是全部的饰品。头发披散在身后，丝带被她缠在腕上，她拿起玉梳，对着水面，水面上，一个女子，拉下一张没有血色的脸。
　　“小的去给巫女准备洗漱……”身后又传里江鱼忐忑不安的声音。
　　她感到烦不胜烦，霍地停止手中的动作，转过头，脸已经染上了几分青色，“不需要！”
　　一声水响传进她耳中，放在空中的手里突然少了样东西，她‘啊’的一声大叫，玉梳在她说话时落进了水里。
　　她匆忙站起身，弯腰向水里探望，水泽的水不浅，水底长满了青翠的水草。她感到伤心，想也没有想就向身后的人抱怨，“谁让你和我说话？你看，你看！”
　　虽说那不是她最华丽的饰品，但却是她很喜欢的，突然丢了，她实在气恼，着急。
　　她正在难过，一个人却从她身后窜出去，‘噗嗵！’跳进齐腰深的水中，在水中费力的弯腰摸索。
　　她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人。
　　二月的天气，水温仍旧寒彻骨髓，齐腰的高度，在里面行走都困难，更别说找东西，想到自己因为心中郁闷，就对一个卑微的内侍发起脾气，心中很是愧疚：“你上来，我不要那只梳子，你快上来！”她喊道。
　　他听到声音转过头，脸上露出些许吃惊。
　　她连忙又说，“你上来，那梳子我……”
　　话还没有说完，小内侍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好像发了疯一样，向岸边冲来。琉月吓了一跳，连忙向一旁躲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他冲上岸，就扑倒在石堤上，满地打滚，头上的发髻松散了下来，让他看起来好像一个鬼怪，然而这时因为太早，周围还没有一个人。
　　她没了办法，只好强迫自己走到他身边。
　　听到脚步，他抬起头，琉月看到他的脸，他面上的肌肉因为痛苦和恐惧变得扭曲，看来真是恐怖。
　　“救，救我！”她还没有说话，他睁大眼睛，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不停的扒拉着自己的腿，他腿上穿者的裤子肥大的裤管已经被他自己的扯烂成一绺一绺。
　　她蹲下身，掀开裤腿，顺着他手指方向，在他的小腿近腿弯的地方，有一个鸡蛋大小的肉包，包着一只好像毛毛虫一样的东西，正在慢慢蠕动，每一次的蠕动，他都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虽然从前没有见过，但她只有一个想法，先让那虫子停下来，于是从腕上扯下束发的丝带，结结实实的在他膝盖上绑扎了一圈。然而那东西不能再挪动，却开始在原地向左右蠕动，随着它的蠕动，一抹很大清淤在江鱼腿上渐渐浮现。
　　她皱起眉，也来不及细想，向他伸出手。
　　军营里的人有人听到那声凄厉的惨叫，便顺着声音，向堤旁跑来，但面前的情形却让他们说不出话。
　　小内侍似乎已经晕过去，旁边跪着营中被称做巫女的那个女子。她青着一张脸，一只手擎着一把还在缓慢滴血的短剑，另一只手则在地上躺着的人腿上翻找着什么，纤细美丽的手指上粘满了血迹。
　　这不能怪琉月，它太狡猾，太滑溜的身体，用尖刀和银针都无法戳破，她只好在他腿上开了个口子，因为第一次，手边没有其它东西，情急之下她只好探出手指去抓。
　　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都瞪大眼睛。
　　她已经满头大汗，突然，她从昏过去的内侍身旁跳起来，举着一只肚子鼓鼓囊囊颜色血红的虫子，人们都忍不住变得面如土色。
　　红褐色的带着褶皱的皮肤，头上还有一只黑洞洞的吸盘，身子好像棉花糖一样，这东西很熟悉，她突然想起一种生物，虽说这只看来是大了不少。
　　忽然，一阵钻心的痛从食指传来，她低下头，那只虫子的吸盘已经粘在了她的手指，它耀武扬威的扭摆着，身体里有东西正从食指慢慢的被它吸食过去。
　　是水蛭，长在洞庭湖附近，前部有一个特殊吸盘，能够不断吸人鲜血的生物！
　　围观的人看到他们的巫女突然好像见到鬼怪一样不停惨的叫，脸上更是恐惧。
　　许是感觉到了附近的异样，楚王和几个将军匆匆忙忙从宿营的地方走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听到喊叫声，不禁都怔愣当场。
　　她叫是因为害怕，十九年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让人恐惧的虫子。
　　手边突然摸到一件东西，一块鹅卵大小的石头，便下意识抓起，向虫子狠力砸去。
　　‘扑哧’一声，它的身体好像破碎的气球，里面的东西溅了出来，溅在她的头发和脸上，不过还好，吸盘也从手指上脱落，她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一切都变的静寂，只听到树叶在沙沙作响，一个女子很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举着一双血红的正在滴着鲜血的手，她漫无目的望着一个方向，眼神透出几分轻松，几分无辜。那些粘稠的红色粘在她的眼睛下、唇旁、耳下，显的很刺目，透着一种使人恐惧的鬼魅。
　　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拿着出鞘的宝剑，围在她周围，好像木偶一样呆立着，表情是说不出的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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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途还在继续，外面突然下起雨，虽然不大，但却使地面变的泥泞起来，军队的行进于是也变的缓慢，但这些都与琉月无关，她更关心的是如何找出一个舒适的姿势在马车里安稳的睡觉。
　　那件事情之后，军营中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在看到她后会变的脸色苍白，另外三分之一眼睛里会闪过恐惧，还有三分之一则是面无表情，眼睛透着冷漠，其中包括楚王，楚王再没有在她面前说过诸如侍寝之类的话，对她的态度则变的更加奇怪，虽说疏远了不少，但她衣食住行的档次却被提高许多，江鱼说那是大巫在军中所享用的待遇。
　　江鱼腿上的伤，用盐水和解毒的药汁清洗过后，又服了些祛邪气的汤药，加上他体质本来不错，第二天便清醒过来，伤口的感染也不是很严重，琉月才松了口气，那样的伤，在古代同样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已经是离开郢都后第四天，这天傍晚，代替江鱼赶车的内侍待车停下，兴高采烈的告诉她，他们已经到达郑国都城荥阳郊外。
　　帐篷支起来了，药草被放进里面，她才缓下一口气。
　　“巫女！”一个人捧着饭食推门进来，她抬头，看到江鱼。
　　“江鱼不是在休息？”她感到惊讶。
　　“已经休息三四天了，小的是贱命！”他笑了一笑，露出一脸腼腆，瘸着腿走上来。
　　知道自己无法给他休息的权利，琉月连忙从他手中接过饭菜，他的伤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心里总是惭愧。
　　江鱼见她抢过托盘，也不在意，在她旁边坐下，趁着她吃饭，笑嘻嘻的开始说闲话：“那日，巫女可是将楚国三军两广的士卒都给震住了……就和唐狡一样……巫女知道吗？那个唐狡只带一百人，便攻进了郑国边关……连破数座郑国重城，一气打至荥阳城郊，为楚国大军的征途扫清了所有的障碍，军中堪称传奇。......巫女定会是另一个传奇！……”
　　听江鱼绘声绘色的说军营中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她感觉轻松不少，脸上浮起笑意，她从没想不到自己会和一个内侍成为朋友。
　　“恐怕巫女明日要上战场了！”江鱼突然说，琉月一怔，“王要巫女代替大巫跟随在他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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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要上战场去，她感到心里惶惑不安，信步走出帐篷，士卒们紧张而有序的在工作着，成车的草料从大营的一头被运到另一头放置马匹的地方，奇形怪状的车子在营中支支哑哑的来回穿梭。
　　当那个满脸络腮胡子，将领打扮的人与她擦肩而过，她没有在意，即使他看来异常凶恶，脸色紧绷，（军营中这样的人太多，多的她已经恐惧疲劳了。）但看到他手中牵着的马匹，她疑惑起来，明日要打仗，这么晚，他还牵了匹马往营外去。
　　第二天，她才知道那个叫唐狡的人，在帮助楚王连破数城之后，连夜循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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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仗人多势众，楚人在郑国城外用装满黄土和砂石的布袋筑起了长围，（一种环绕一城一地的工事）于是郑国荥阳城被楚人团团围住。
　　接下来楚国军队对荥阳城发起进攻，四五百辆投石车被推上长围，军人们躲在长围后，一块块巨石被放在车后的碗里。然后好像下雨一样，巨大的石块滑着弧线跌落在城上守卫的军人中间，惨叫一声接着一声，随风飘来，虽然她是站在远处山坡上，却仍旧感觉自己听到的是来自地狱的鬼哭狼嚎。
　　夯土累就的城墙不堪重负，墙身被砸出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凹坑，带着火焰的箭羽有如雪花般蜂拥而去，时不时有人被射中，站立不稳，从几十丈高的城墙上栽下，迅速变做城下高高堆积的数百团肉酱中的一团。
　　一圈圈尘埃从地面、从城垛徐徐升起，绽出一朵朵预告灾难和死亡的地狱之花。
　　似乎感觉到她的紧张和恐慌，楚王转过头，将她望了一眼，她连忙绷起一张脸，大巫说她不用上战场，但她此时却离那满是硝烟和尘土的战场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她总是感觉那些从荥阳城上射下来的箭羽会随时冲过来将她射穿。（虽然此时他们是站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楚王让她呆在这里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她要代替大巫为王挡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