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风雨凄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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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都城北门外三里，就是楚国的北门大营。
他们的马车抵达大营时，十几面金鼓正被整齐的敲响，一群兵士排着整齐的战阵，雄赳赳气昂昂的往营外走着，他们背上都背着沉重的包袱，握在手中的长戟、长矛、长戈、长枪冲着天空，在阳光的下闪着冰冷刺目的光。
马车刚刚驶进军营，一个稗将模样的人便迎上前，一把牵住他们的马缰，扯着大嗓子对赶车人说话：“为何来的如此迟缓？王适才还问起巫女？”
琉月吃了一惊，一把掀开车上的帘，探出头。
赶车人还在解释：“恐怕巫女不适，故而慢了些！”突然转头，看到车中的女子脸色苍白着，便道，“巫女不用着急！江鱼……”
琉月打断他，问，“楚……大王也要去？”问完，才发现自己问出的问题很是弱智。
稗将模样的人奇怪将她瞅了一瞅，扳起脸，一边指挥江鱼将马车赶进大营中放置安车的地方，一边口中嘟囔：“不是王御驾亲征，要巫女有何用？”
按他说话的声音即使在嘟囔很远的距离外也是能够听到的，琉月的马车刚刚驶过自然将他的话都听了进去，于是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沮丧的放下青布车帘，靠在车厢的板壁上，大巫那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喝醉酒将腿摔断？这分明是他给她设下了的一个局，但她想不明白，他设下这个局到底为着什么？
马车突然停下，赶车的江鱼掀开帘子探头进来，说：“巫女在此等候吧！”
她面无表情的将他看了看，也懒的说话，他感到不安，便又说，“巫师为王阻挡鬼神，车子是该跟随王车之后，大巫在时亦如此。”
琉月愣了一愣，挡鬼神？那个习俗听大巫提起过，她当时没有在意，依稀记得是关于通灵巫师的，楚国贵族认为只要带上一个能降鬼神的通灵巫师在身边，就能够防止疾病和灾难的侵袭。
远处站立的士兵突然如潮水般汹涌起来，一阵响亮的吵嚷声传来，感觉耳朵开始嗡嗡的作响，她皱起眉头。
突然喊声变的又如雷鸣，她被吓了一跳，连忙掀开车帘向外面张望。
“大王，大王！……”一波一波的呼喊声有如波浪自远而近的涌来，她摇头苦笑。
辚辚的车辙声，嗒嗒的马蹄声，接着数百辆战车好像一条长龙飞快的迤逦着驶来，最前面的一辆战车上，楚王身穿金色甲胄，腰间佩一把睚呲纹宝剑，凭着车轼好像一座山峰笔直的站立，面上表情严肃郑重。在他身后，绣着麒麟和灵龟的白色旌旗在风中朔朔展开。
跟在后面的战车上，站着重装铠甲的将领，或背着弓箭，或举着长戟，面色冷峻，精神饱满。
琉月摇起头，心中不得不承认，楚国人在军事上确实很强大。
楚王的战车已经行至他们附近，他忽然将视线转过，将她瞥了一眼，眼里显出愠怒。
“巫女本该随侍于王左右，是小的不好，车赶的太慢！”江鱼开始不安的低声向她赔礼。
琉月苦笑，是她自己起床太晚，又磨磨蹭蹭，没有时间观念，四个人才会全部迟到。不过看来，她的坏习惯好像帮她逃了件苦差，她抿起嘴。
楚王的战车渐渐走远，他们旁边的车子都开始移动起来，有人跑上前朝江鱼喊了几句，江鱼也跳上车，嘱咐琉月坐好，便甩起鞭子，车子支支扭扭的跟着军队开始行进。
周定王十年，楚庄王十七年春二月。
楚王拜老将虞丘为中军元帅，公子婴齐为左君元帅，公子侧为右军元帅，连尹襄老为先锋，尽起三军两广之众，浩浩荡荡杀向郑国。
……
大巫准备的草药和瓶瓶罐罐将车厢里的空间占去一大半，马车又走的晃晃悠悠，琉月只能将身体靠在一只软些的包袱上，虽然也不舒服，但看到外面那些背着包袱，扛着武器急速行军的人，她心里就平衡许多。
江鱼说这样要走上六七天军队才能到达要去的地方，长长的路途让人感觉无聊，早上起的又早，车子也晃的厉害，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到也没有什么可做，就将车里的一堆包袱分开，靠在里面，昏昏欲睡。
睡的朦朦胧胧的时候，她感到有个人悄无声息向她挨近，便下意识将手伸向腿旁，（出来之前恐怕被人欺负了，就特意找匠人打了一把锋利轻薄的铁剑带在身边防身）。
那人又将身体挨近了些，她感到自己几乎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暗暗咬紧牙，冷不防从腿旁抽出匕首对住他，那人吓了一跳，扔掉手中的东西，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跌倒在一堆包袱上，直喘气。
琉月举着短剑，定睛看去，却发现是赶车的江鱼，不禁皱起眉头，露出一脸恼火，喊道：“你干什么？”
江鱼面如土色，低着头，哆嗦着嘴唇小声说：“巫女熟睡，恐怕巫女着凉……”
琉月一怔，看到她掉在面前的薄毯，不禁尴尬，苦下一张脸，向他抱怨：“我是女的，你是男的，你这么亲密总是……？”
江鱼的脸上的表情变的怪异起来，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琉月感到诧异，突然意识到他的身份，连忙捂住嘴，他是一个内宫侍从。
她垂下头，讷讷的向他道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
“小人奉命侍侯巫女，巫女若是讨厌小人，小人不打搅便是！”江鱼低着头说，然后一脸苦涩的躬身钻出去，蓝色的车帘在他身后落下，车子里又恢复一片昏暗，琉月叹了口气，苦着脸，将毯子抱起。
中午在一个地方稍稍休息了一下，吃了些干饼，军队又开始赶路。
马蹄仍旧嗒嗒的响着和车子仍旧札札走着，在她几乎又要睡着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车轮声从外面传来，一簇刺眼的光线从外面射来，她抬起头，看到公子谷臣满面好奇的挑着帘子向里面张望，看到她在里面，便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含着笑意叫道：“琉月！”
她扯着嘴角，也微笑起来，笑着向他问，“公子有事情？”在高唐时，亏得他帮忙才将曹蕊救出来，但之后她却用很坏的态度对他，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再次见到巫女，竟会是在军中！”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叹了口气，皱起眉头说道，但眼睛里却显露出几分羞涩。
看他故作深沉，琉月不禁好笑，随口问：“听说公子被派去北疆修建水坝？”楚王将长子派去楚国北方的荒蛮之地，据说是要磨练他的意志，他去了那里也有半年，听说因为新年才得以回到郢都。
“是呀，你不知道，那里……”见她问起，谷臣露出一脸兴奋，抬起腿从战车上一步跨至马车上，坐下来兴致勃勃地准备向她细说。
“公子！”江鱼在旁看了许久，脸色已经变了好几变，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恳求，“如此对巫女不敬！”
谷臣一怔，脸上露出无奈，眼里浮起一抹苦涩。忽而，却又露出一脸调皮的笑容，朝她吐了吐舌头，他转过身一把将车帘放下。
琉月感到诧异，掀开帘子朝外面张望，他的车子却已如离弦的箭矢向队伍的最前方快速驶去。
……
黄昏时分军队赶到宿营地，两名巫岘开始支帐篷。
琉月见状，也开始从车里找出自己的帐篷，但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车厢里除了药品和一个包了她日常物品的包裹，再没有任何东西，她想不通秋会这么大意，她似乎是要露宿荒野了。
从车里出来，两个巫岘已经搭好帐篷，将被褥和一些日常物品搬进帐篷里。
她于是硬着头皮上前：“那个，岘师，我好像什么都没带……你们的被子可不可以借我一床……”
两个岘师年纪都在三四十岁的模样，听她如此说，一脸惊异的望着她，半晌，却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琉月满脸尴尬的望着他们。
其中一个终于忍住笑，指着她道：“巫女该随侍于王左右，王对巫女该是早有安排！”
琉月目瞪口呆，不再理会他们，回到车中抱着腿将身体藏在角落里。
她不相信大巫会骗她，更不相信秋会……
车帘突然被掀开，一个人悄悄走近，她抬头，江鱼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大王四处找寻巫女，巫女却躲在这里。”江鱼露出一脸笑意，琉月默不作声地将他望了一望，转过头，江鱼露出无奈，低声提醒，“王在发火……你是巫女，随侍于王左右是分内职责，…….”
琉月抱着腿，不说话，眼睛里露出伤心。她想不通为什么大巫费尽千辛万苦将她从宫中弄出，却又要使尽心计再将她骗至楚王面前。
江鱼露出一脸怜悯，小声安慰道，“你不用怕，只是代替大巫随侍王之左右，抵挡鬼神，并无其他！”
听了他的话，她敛起眉沉思，须臾，站起身，江鱼连忙将车帘掀开，她从车上跳下。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一轮满月挂在一棵大槐树的树梢上，车子周围，大大小小的帐篷好像棋子一样排列开去，淡淡的乳黄色的光从帐篷里透出来。
江鱼从车上跳下，立在她面前。她抿起嘴，盯着他道：“对军队里的事务江鱼看来很熟悉，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后宫内臣？”
江鱼略微一怔，踌躇片刻，道：“小人曾是大王帐下之右隶臣！”
琉月点头，一张脸变的冷若寒霜，虽然不敢相信，但所有的一切却都在慢慢印证着她的猜想。
……
因为只是路途中的短暂停留，许多东西都没有拿出来，楚王的大帐显得有些空旷。
飞鸟纹饰的灯台闪着黄白的光，一张五色斑斓虎皮上铺在地上，中面放着一只黑漆镏金的小几，楚王坐在几旁，几上放着几只青铜豆，豆里摆放着食物。
“过来坐至寡人身旁！”等她施完礼，他笑着说道。
琉月顿了顿，站起身，走至几前，撩起衣襟，在楚王对面坐下。镏着金色麒麟纹的黑色漆木长几隔在两人中间，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显出几分淡淡的得意。
大巫曾经这样与楚王坐在一起说话，她现在只把自己当作巫师。
楚王有些吃惊，挑起嘴角，若有所思的将她上下打量。
几个从人走上前在她面前摆上银盘、餐匕和铜筷。
江鱼在她旁边跪下，用刀子将肉切成小片，然后小心翼翼的摆在两人面前的盘里，又跪行着在两人身旁的觚中斟满酒浆，她不自主地抽起嘴角，有人用这么卑微的方式为她做事，她感到尴尬。
“蓝姬！”楚王突然将手中的酒觚凑至她唇旁。
“大王，巫不会饮酒！”她闪身躲开，板起一张脸瞪着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楚王有些失望，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觚，眼睛却直勾勾的盯住她，含着笑意：“大巫果然遵守承诺，将蓝姬教导成为最出色的巫女送至寡人面前！”
琉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站起身，对着他喊：“大巫！怎么会？”
楚王微微一笑，忽而沉下脸，道：“大巫似乎忘记教导蓝姬礼仪，寡人回去定要将他狠狠惩治一番！”
琉月脸上没了血色，半晌，咬着嘴唇‘扑通’一声又坐下，伸手拿起铜筷。
几上的饭菜比她平日所吃的丰盛许多，但她却吃不出一点味道。
这顿饭吃的很漫长，终于吃完了，从人撤去小几，拿走碗盏，她张口准备说话。
他却已抢先开口，“今夜蓝姬便侍寝吧！”
她吃了一惊，霍然站起。
他竟也跟着站起身，忽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抱住。
她没有防备，只好在他怀中拼命扭动身体。
他的手臂紧了紧，“为何做了巫女，蓝姬反倒惧怕起寡人？”他说，脸上浮起一抹戏谑的笑。
她不再挣扎，静静的站住，脸上浮起一抹灰败，目光里透出淡淡的冷漠。自从看到曹蕊被人刮花脸，对他，她心里便生出了很深的惧意，但惧怕总是没有用处！
圈在她身上的手臂突然失去了力量，她抬起头，看到他已经迈步走向一旁，脸上的调笑早已消失，恢复了冷峻的表情：“来人！”
有人应声小跑着进来，在他面前恭敬的跪下。
带巫女去休息！”他说，随之转过身不去看她，没有一丝感情的冰冷语气，让人难以将他和刚刚的那个好色的楚王联系在一起。
她感到庆幸，也有些许诧异。
楚王的大帐旁边搭了好些或大或小的帐篷，那是跟随他的从人，侍卫们居住的地方，带领她的从人将她带至其中一间帐篷，替她推开包裹着毛毡的木门。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风雨凄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