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云梦（春秋离歌第二卷））》杉树

5、乌云拨散

　　“砰！”一样东西穿过树枝砸在她面前的地面，一场白色的梨花雨在眼前纷纷而下。

　　叶蓝吃了一惊，一只大雁躺在地上，身上插着白鹤羽箭，能在宫廷中射猎也只有一个人，她下意识的扶着树干站起来，躲向树后，樊姬母子她都不想惹。

　　“原来是蓝姬！”略带惊讶的语调，淡淡的调笑口吻中藏着种让人寒战的阴沉，不敢犹豫，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向前走去。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声，有人抓住她的胳膊：“为何蓝姬要跑？谷臣真是伤心！”说话的语调好像小猫在捉弄他手中的老鼠，她几乎岔气，冷冷的呵斥：“放手！”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他周旋，也不想和他再有冲突和交集。

　　他的手却如铁箍一般，竟让她摆脱不开，情急之下，她抬起腿朝他穿着皂靴的脚上使劲踩去。
　　谷臣觉察，慌忙抬起脚撤向身后，脚下踩空，她便顺势向前冲去，却被他伸出胳膊搂住腰。
　　她一时没了办法，一阵轻笑在耳边想起，“谷臣自己找来，蓝姬不高兴吗？”孩子气语调带着十分的任性。

　　从他口中呼出的灼热气息喷在她的颈上，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背上的伤在这个时刻，因为被碰触火烧火燎疼起来，疼的她头晕目眩。

　　咬紧牙齿，深深的吸了口气忍住疼痛，在心里将这个男孩飞快的诅咒了无数遍。

　　感到他的唇凑来，连忙侧身躲过，这时她突然灵机一动，抓住他的双手。

　　她的手温温软软，谷臣怔住，听到女子柔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娇迭：“蓝姬是为公子好，大王就在附近！”

　　感到他突然紧张起来，她在心里暗自好笑，来到楚宫，见多了娇迭迭的女子，竟然也能像模像样的撒娇。

　　趁着他失神，她不着痕迹的放在自己腰间的那两只手悄悄拨开，然后转过身。

　　谷臣脸上表情复杂，一双眼眸黯淡无光，苍白的嘴唇哆嗦着，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动的缘故，她在心中好笑，却皱起眉头，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做势拉住他的手，他的手似乎也开始发抖，她忍着笑说：“公子快走，大王若是发现，会对公子不利……”说完，放开他的手，垂下眼眸，做出一副伤心无奈的模样，慢慢向身后退了一步，舒了口气，用眼睛的余光偷偷扫向谷臣，发现他还象只柱子一样傻傻的忤在那里，不禁无奈，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大王！”

　　两个人都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谷臣抬起眼睛将她望了一眼，那一眼既不是含情默默，也不是怒火中烧，叶蓝感觉莫名奇妙，却看到他已经飞快的转了一个身，好像一只麋鹿，动作迅速的窜入梨树林中，只是片刻时间，人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几朵白玉般的梨花在他跑过的地方轻轻飘然落下。

　　叶蓝暗自松了口气，想到楚王在附近，又敛起眉头，带着几分不自在，转过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一个穿着粉红衣裙的女孩匆匆忙忙从那个放下奔跑下来，是秋。

　　“谢天谢地！”秋见到她衣衫整齐，神色轻松，扶着她的胳膊，长长舒了口气，有些后怕，的说：“亏的在坡上及时呼喊，公子才不致对蓝姬作出越轨之事。”

　　叶蓝恍然大悟，想不到两人竟然不谋而合，突然想倒公子谷臣逃跑时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抚住胸口大笑起来，背上的伤口复又开始疼痛，她连忙忍住笑。

　　遇到那样事情，她竟然脸不红心不跳，还笑的轻松，秋拉下脸。

　　叶蓝见状，连忙忍住笑意，忽然瞅到脚边留下的谷臣忘记拿走的猎物，便用手指捏起来放在眼前，是一只很肥的鸟，叶蓝满心欢喜，便眨着眼睛，带着几分调皮，向秋问道：“秋，吃肉吗！”

　　见她只是想着吃，一副很无赖的模样，秋没了办法，便也跟着笑起来，从她手里夺过大雁，狠狠将她瞪了一眼，说：“我熬汤，蓝姬补补身体，伤会好的快些！”

　　梨树林边两个女孩兴高采烈的说笑着，笑声好像淡淡的烟尘，窜入少初耳中，他皱起眉头，回过身。

　　梨树下公子谷臣抱着膝盖失魂落魄的坐着，青草漫过他脚上的短靴，几片梨花撒落在他肩上，好象往他肩头嵌上了几块雕花的白玉装饰。

　　“公子，大王不在，你为她们所骗……”少初愤愤的向他禀告道。

　　谷臣无动于衷，脸埋在膝盖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露在外面，长长的睫毛下，眸光闪闪：
　　“公子谷臣竟如此无耻！”他用极细极微声音自言自语道，少初张大眼睛，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

　　厨房送来的饭菜突然变的好起来，时不时还会配些补汤在里面，她感到惊讶，人们都说是樊姬夫人大度有德不屑与蓝姬计较。

　　……

　　楚庄王十六年 三月十七 戌时三刻。

　　一轮明月挂在半空中，好像一只大大的圆形烧饼，透出一种清冷的光芒，然而只是过了一刻钟，烧饼的轮廓便悄悄起了变化，本来圆满的形状莫名奇妙有了棱角，人们的尖声着，吃惊的用手指指着着，大喊着，好像被什么东西在慢慢啃咬着，它最后只剩下一弯薄薄的透亮的圆弧，不久之后圆弧消失，成了一条闪亮的弧线，最终弧线也消失在夜空中，整个夜空蓦然间变的漆黑一片。

　　一阵阵铜锣声在宫殿上空回响，清脆而响亮。

　　看到月食，叶蓝感到有趣，坐在黑暗中，仰起头，没有月的天空，繁星显的异常闪亮。

　　在她周围的却是一群惊慌失措的人们，有人跪在地上向天空中祈求，有人吓得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有人抱在一团哭泣着，不过是一次很平常的月食，但对他们，却似乎有如天灾。

　　“啊！救命！”一阵惨叫和着凄厉的求救声在空中响起，更增添了月食来后宫殿里混乱的气氛，人们都是自顾不暇，没有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去察看，叶蓝只好站起来，向那边跑去。

　　――――――――――――糊涂分界线――――――――――――――――――――

　　发现月蚀，大巫便匆匆向宫里赶来，被人告知楚王已去了樊姬的锦台宫中，他又连忙向那里赶去。

　　樊姬一身素服避在侧殿，侧殿中，清一色的素白，素白的障幔，素白的窗纱，她坐在靠窗铺着白单的软榻上，纯白未绣花纹的衣裙铺展在她的身体周围，满面凄怆，眼含泪水，两个儿子公子谷臣和公子审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公子谷臣年纪大些望着她一脸担心，公子审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此时吓的脸色苍白。

　　楚王站在他们近旁，面上挂着忧虑之色。

　　闻听大巫来了，楚王连忙叫人请进，向他询问。

　　大巫禀道：“夫月者，太阴之精，主女子，应于后宫……仲春之际，生发草木之时，月之为蚀，后宫变乱，后宫之主危殆！”

　　樊姬脸上显出惊慌之色，楚王神色一暗，拧着眉头，向他问：“如何化解？”

　　“后宫之乱，出自东方，逐出自东方来之人便可化解！”大巫说。

　　樊姬大惊失色，面上露出惊恐，突然大喊：“蓝姬，定是蓝姬！陈居楚之东，她自陈而来。”

　　公子谷臣吓了一跳，抬起眼睛望着自己母亲，面上露出不解之色。

　　楚王陡然沉下脸色，带着一脸疑惑将大巫仔细打量，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东西。

　　大巫不敢轻视，抬起眼睛望着他，十分恭敬的接口说：“此女眉宇间散出一股煞气，留在宫中，必将危及后宫之主！”

　　楚王一声冷哼，却不搭言，大巫额头渗出汗水。

　　樊姬泪流满面，突然拉着两个儿子伏倒在楚王面前，“大王！”

　　楚王面上显出几分无奈。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趴在侧殿门外向里面飞快的禀道：“启禀大王，蓝姬妖魔附身，已然擒住，锁于地牢中，等待大王处置！”

　　殿中几人脸上都显出疑惑。

　　半晌，楚王拉着大巫匆忙向殿外走去，公子谷臣也连忙站起身，樊姬飞快的将他拉住，轻声训道：“谷臣，不变方能应万变！”谷臣听了，只好复又在她身边坐下，脸上露出几分失落。

　　楚王走出殿外，几个侍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短向他禀告一遍，楚王不禁拧起眉头，大巫在旁也陷入沉思。

　　――――――――――我是糊涂分界线――――――――――――――――――――

　　牢室中，叶蓝抱膝而坐，身旁是一面粗糙的土坯墙壁，她将脸靠在上面，默默的流着眼泪，多日来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此时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她感到很疲惫，更多的是委屈，发现赵姬发了癫痫，好心去救，料想不到赵姬一醒便指着她说她是妖精附身，人们被吓的怕了，不由分说将她缚住，送进这间没有窗户而幽深潮湿的房间，落进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

　　……

　　依稀听到锁链碰撞的声音，接着咔哒一声，似乎关着她的牢房上的门锁被打开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是好多个人，她连忙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然后冷下一张脸。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一个人向她走来，手中举着一盏油灯，灯光映在他黑色衣袍上，衣袍上的银狐纹样闪着亮光刺进她的眸中，她连忙别过头。

　　大巫将手放在她头上，片刻后，又将手中油灯贴近她的脸，她下意识将眼波一转，避向一旁，有种清澈通透的光芒自她眼中流出，却带着荆棘般的韧性。

　　大巫脸上突然浮出一抹笑意，随即他转过身，快步走出牢房，面上神采奕奕。

　　楚王正在站在牢房外的院子里不安的等候着。

　　见到楚王，他连忙禀道：“恭喜大王，蓝姬非为妖魔所附，倒是因为禀赋天生能降鬼神的灵

　　性，无意中驱走附在那女子身上的妖邪之物！大王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她的眼神，她的清亮
　　有神，决非鬼怪附体所呈现出混沌无神之象，倒更像是一种仙者降助之象。”说话间，脸上显出几分激动。

　　一抹惊异自楚王眼中闪过，他敛起双眉，向大巫确认：“如此说来，蓝姬并未为妖魔所附身。”

　　“是！”大巫答道，见他突然故左右而言他，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几分凝重在楚王的脸上浮现，他背起手，仰头，临空高挂的那轮明月正在慢慢恢复本来的模样。

　　大巫不敢犹豫，连忙又说，话语竟带着几分慷慨激昂：“她是天生巫者，为楚国，为楚国百姓，请大王允许屈巫收蓝姬为弟子，精心教导。”

　　楚王被他说得无奈，低下头向身后道：“大巫，容寡人思量思量！”说这话时，他的语调中透出些许疲惫。

　　……

　　深夜，兰台宫的正殿仍旧灯火通明，就要步入酷暑的缘故，宫殿中的帘子已经换做了碧绿色的湘妃竹帘，竹帘外罩着一层碧绿的薄纱，微微在浮动。

　　被从地牢中放出来，便送进兰台宫，叶蓝感到沮丧。

　　“蓝姬！”见她站在门口踯躅不前，楚王走过来亲热的抓住她的手，莫名奇妙的面含微笑：

　　“蓝姬仍在怨恨寡人？”见她不语，他又笑着问道，“背上之伤是否好些？”看着他一脸探询，殷勤备至，她忍不住向背后躲去，一股酸涩从牙根窜出来，酸的几乎压抑不住脸上的厌恶，但她仍旧强忍着，于是表情便显的分外不自在。

　　楚王将她的头板起面对自己，她连忙将视线转向一旁，一双美目如湖水般清澈透亮，隐隐透出一阵阵寒凉，似乎想起大巫的话，他抬起手，手指碰在她的眼上，她吓了一跳，慌忙扭头躲掉，眼睛里露出几分慌乱，带着种嫌恶，他的眼神一暗，倏然将手收回，变的静默。

　　许久，他背过身去：“既然蓝姬不愿，本王不再难为蓝姬！”

　　突然迸出的话让她感到晕头转向，许久竟回不过神，只能傻傻的站着。

　　楚王微微眯起双眼，嘴角上隐隐挂起一抹笑容，带着几分玩笑说：“看来……”

　　她醒悟，连忙退出一步，趴在地上，大声说：“多谢大王！”当然不会让楚王改变心意。

　　楚王点点头，满意的说：“既然如此，蓝姬便去学习巫术，学成之后若能为楚国效力，也算是对本王之答谢！”

　　叶蓝瞠目结舌，巫术？突然想起那个给她招魂的人，那个摸着她的头将她好像木偶一样研究的人，有些迟疑，但嘴上却说：“如果这是大王.的旨意，蓝姬遵从就是。”

　　楚王面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之后，脸色却陡然沉下，随即迅速转身，望着趴在地上的女子，目光里带出沉重的压迫，她感到奇怪，疑惑不解的望着他，竟有些担心他改变主意。

　　一抹无奈自他眼中闪过，他的眉头紧紧簇在一起，沉声说：“然而蓝姬须谨记，虽然寡人并不强求于你，但蓝姬依旧为楚王妾，不可做出与身份不符之事，让寡人图蒙羞耻！”

　　叶蓝连忙点头答应，能出宫去作甚么都好，何况她也不可能再去爱上什么人。

　　从兰台宫出来，站在石阶上，一阵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些许凉意，天空中那轮满月早已经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月光洒在青石阶上，铺下一片银白色。

　　突然提起裙子快步向石阶下走去，越走越块，裙裾在她脚旁飞起，衣带在身后飘起，她好象一只脱离樊笼的小鸟般欢快，秋吓了一跳，着急的跟在她身后追上去，边追边喊：“蓝姬！等等我。”

　　楚王站在大殿前，望着她的背影，脸上多少有些失落，大巫从侧殿悄悄走出来，带着几分欣喜，躬身向他施礼：“多谢大王。”

　　楚王见状，冷哼一声，一张脸倏然拉长，说：“不知是何人想出这样的主意，大巫抑或是樊姬？”说完他的目光变做一抹利剑直直刺向大巫。

　　大巫脸色大变，连忙撤身跪倒，大声道：“大王，微臣冤枉，臣数十年来为楚国，为大王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说着连忙拜伏在地，身子如筛糠般的抖起来。

　　许久却没有听到楚王说话，他偷偷仰起头，却看到楚王一脸轻松的望着自己，不禁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