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南北旧事（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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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四月，渐渐的温度开始回暖，偶尔能看见路边开着不知名的花儿，抛开湿哒哒的雨天和没完没了的大雾，偶尔也有一丝微风眷顾着街头穿着体面的绅士……
相对悠闲散步的行人，杨先生显得格外匆匆，也格外沉重，细软的暖风都让他觉得刺骨起来。戴黑色毛毡帽子的小姑娘捧着大把的雏菊，趁着他等拉客马车过去的功夫走过来，眨着湛蓝色的大眼睛：“买花吗？先生!新鲜极了!”
若是平常，他看在她那很旧的格子斗篷的份上，一定会买，可是今天，他只摇了摇头说：“不，我不需要!”说完裹紧了风衣，就匆匆的回到留学生寓所。
大部分人都有课，寓所里显得格外冷清，他没来得及关好门就急忙打开信件，隔着亚欧大陆，万里之遥，尽管这里想知道些国内的新闻不容易，可总有消息灵通的。他零零散散的也多少打听到一些，都是坏消息罢了……
泛着熟悉墨香味的纸张，不过区区数行字，他逐字逐句看了许久，尽管心里已做好准备，可事败两个字，还是如山一般压了过来……有一瞬间他忘了呼吸，直到胸腔里有限的空气提醒，才开始大口大口的急促的吸气。
信里的内容早已无心再看，哪怕上面说银锭桥下挖出来的炸药经西人化验，已知是出自苏格兰……
即使远隔重洋，下作的爪牙还依然活动在周围，或许是这两天，他们会在此处的留学生头上一个个的贴上嫌疑人的标签。这是唯一的愧疚，因为那个购买炸药的人就是自己。他的下场是什么？已然心无所谓了，孙先生说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也许是黑暗中行走的太久了，他觉得该来的黎明连一丝丝微弱的曙光都没有，让人心生绝望……
山河破败，风雨飘摇，列强欺我故土，国人个个如柳絮浮萍惶恐不安，我曾四方来贺的泱泱大国，何致如斯！
一股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抹猩红溅湿了洁白的信纸，他仰躺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真是好恨……”恨我无能为力，不能力往狂澜挽救我热爱着的祖国!
再有意识的时候，还未睁眼，感觉身边像是有人在说话，许是怕吵着他，声音放的很是轻。他挪了下身子，额头上有温热的东西滑了下来。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是一条湿毛巾。还不待坐起身子，房间里的人就走了过来：“杨先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是一个大方明艳的姑娘，声音柔柔软软的让人听着格外舒服。
另一个是个清瘦的少年人，年纪不大，眼睛明亮，肤色有些苍白，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他也走过来：“得亏您没把门关死喽，我和同学下了课回来瞧您在地上躺着，还好发现的早，医生说您在发高烧!”
杨生轻轻的咳了咳，带着浅淡的笑：“真是感谢你们，可能上午吹了些风受了凉的缘故。”
那女子为他递了杯水：“大家都是中国人，同宗同源，在此相遇也是缘分一场，海外游子本当互亲互助，说什么谢不谢的!”
少年人也出声附和：“是了，杨先生，你以后有事尽管张口!在下程志远!”话音刚落地，就听有人喊：“志远，红姐姐，快来，二公子来信了!”
道了谢送走激动的二人，杨生靠在床头发愣。他是光绪三十四年被留欧学生监督剻光典大人聘为秘书随行英国的，去年才辞去职位，转赴苏格兰爱伯汀大学读书。国情所致，留学生也是有各自的小圈子的，他性格不算开朗，这一年来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并不怎么与旁人来往。
二公子这个名号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从年前至今，从国内陆陆续续来了几批留学生，都是此人的手笔。他好奇之下托朋友打听，得知所有走在前列的国家都有他资助的留学生求学。各个专业，均有涉及!这些留学生与其他国内的学生不同，他们不像别的人一样热衷舞会交际，从来都是实验室里最早到最晚走的人，他们的背挺得笔直，他们的眼睛有光，充满希望……
这样一个人，纵然在dang内有些声名狼藉，但这都妨碍不了他对此人的好奇。
不久的以后，他与这位先生终于碰面，看着人群里气质卓然的男子，耳边响起那位红姑娘的一句话：他闪着光，人群中你一眼就能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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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五月里，天气开始变幻无穷，早上还风和日丽的响晴，到了后晌就阴沉沉的有些风雨欲来了！
虽没有入伏，但确实是往热里走的，平常时节，恰巧了那一缕凉意，正是适宜。偏今日云压的极低，眼见着是要下一场大的呢，风早不见了动静，闷的人心里烦躁。
阿万引了众女眷往院子走，正巧瞧见二少爷躲在树荫里修盆景。
只穿了身白绸的里衣，脚上趿拉着一双新样式的木屐，平日里梳的妥帖的头发，因低了头，有一绺滑下来，垂在眼前。嘴里哼着听不清词的戏，一双眼睛里，几分认真几分惬意……
原是寻常景儿，可不一样的人做出来味道就变了。粗使小厮来就是园丁，可他像旧事话本里精怪幻化的人。
五太太摇着头啧啧两声：“啧啧，瞧瞧，咱们家二爷如今俊的快没烟火气儿了!”
我放下剪子笑道：“我就没烧着，怎么能有烟火气儿呢？”
大太太一点我：“就你会贫!”
我看着这整整齐齐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也是稀奇：“今儿刮得是什么风快进屋里凉快会儿!”
大太太打头进：“我们大伙本来好好的坐着听戏，三丫头说你这新运来了一架什么能看见星星的天文望远镜！非吵着要来！”
我似笑非笑的斜了那丫头一眼：“那就是了！她等闲是不敢一个人来！前儿居然偷偷开了我的车出去载同学到街上玩，你说她胆子有多大，幸好没出什么事……”三丫头本来躲在三太太身后，听了这话忙跳出来，又是作揖又是撒娇：“二哥，我错了！再不敢了瞧大伙儿面上且扰我这一会！”
她张罗这些人来，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用食指曲起来重重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瞧她故意龇牙咧嘴的，这才笑了，一把抱起十丫头掂了掂：“可真是越来越重了，将来嫁人怕是要压坏轿子喽!”
她人虽小，却已经跟姐姐们进了女学，开始认了字的，自觉是大姑娘，晓得要脸面了，听到重字可是不依：“二哥胡说!才不会压坏！”
见众人都笑她，忙难为情的把脸埋在我脖颈里，三太太一向是愿意我与几个同胞弟妹多亲近些的，拍了下她的背：“快下来，多大的人了还撒娇，不许闹你二哥!”
“不妨事!”我笑着回了句，回身交代阿万去拿东西：“没见过比你们运道好的，国外的朋友刚与我邮了东西回来，有不少法国香水，今儿见者有份！”
众人道了谢，十丫头在我怀里也闹：“二哥，我也要！”
“你年纪一点，要来做什么？”
“我用了，娘再不好叫我臭丫头了！”众人又是一通笑。
屋子里不曾断过冰，凉的透心爽。一行佣女端了果盘与茶点进来，秩序井然的没有半点声音。
三丫头拿银签子扎了块西瓜尝了一口，跟我撅嘴吧：“二哥！你独个吃凉的，到给我们大伙儿吃这些没放冰的！”
大太太说她傻丫头：“你二哥哥是为你好，女人家可不许贪凉！”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是不听这种管教的，即使知道你是对的。偷偷的吐着舌头做怪模样，被我逮个正着。忙讨好得道：“二哥，你之前不是说明天晚上就能看到什么哈雷彗星吗？我能不能来你院里看！”
她这一问，连一直不曾开口白小姐和叶蓁都望过来，我愣了一下才说：“你们谁若想看，明晚八点钟就过来我这里！”
五太太是个爱热闹的：“这个哈什么星是个什么？可有说头？”
我咽了嘴里的西瓜，才回她：“就是老话说的扫把星！”
张姑娘挨着五太太的座儿，闻言说了句：“二少爷真是，这怎么看得？老人常说看了那个要倒霉的！”
五太太一听也败了兴致，我闲闲一笑，也不出声与她说这些长短。
众人略坐一坐就回去了，我送人出了门，回来就对着葡萄架叹气。阿万问我：“我的少爷，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没事，又看了看天色：“明儿个就把望远镜与我摆在这里！”说着又拿起剪刀修剪未修完的盆景。
原本乱糟糟瞎长一气枝叶，一点一点的慢慢的总能修成我想要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南北旧事（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