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南北旧事（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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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日头好些，叫下女摆了茶点在院子里。清风徐来，阳光甚是寐好，墙外头是发了嫩芽的新柳，院子里是新栽的翠竹，风拂过来，发出轻轻的声响。
青瓦翘角红抱柱，廊下湘妃帘卷起半边，画眉鸟挂在笼子里轻啼，几只燕子飞来往去的衔着新泥，打算在檐下筑窝，翅膀扑棱棱的乱响。万儿轻声吩咐旁人拿杆子打算撵了去，省的扰了安静，我摆摆手，当个趣儿，春天来了，随它们去!
正是柳困桃慵的时节，寻个花藤架下搭个竹榻小栖，岂不美哉!我撑着劲儿，看完了手里的信件，随手放在国风报最新一刊的报纸上，压住了醒目的标题。掩着口打了个哈欠，松泛了身上那股乏意，才与对面的人说话：“这是正山堂的小种红茶，香淡如蜜，味甘甜润滑，女孩子应当爱喝!”
对面的女子，欧式宫廷卷发，大堆领的白色衬衫，下面是驼色的裤子，一副大上海的时髦女郎模样。
她闻言喝了一口茶，与我不咸不淡的笑笑，出口是一口略带冷淡的侬语软腔：“确实是好茶，不过可惜得很，我不喜欢饮茶，只喜欢咖啡!”
我闻言一愣，笑容淡了些，看一眼正打算去吩咐人冲咖啡的阿万，手指轻轻敲了敲石案：“那也先将就些吧！白记者准备了什么问题也只管快问，袁某人百事缠身，实抽不出多余的时间来!”
白青青憋着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钢笔来，去看摊开在面前的本子，头一个说的就是广州新军起义失败的事。
“风口浪尖上，某就不谈国事了!”
她抬抬唇角，意味不明，看一眼被压住的报纸，又提刺杀案。
我知道，这些日子人心浮动，外头的青年人，人人奋进人人爱国，好谈国事，恨不得一日三餐都说些正义的言辞来振聋发聩。有人是真的，有人是博名头……
小桃红的事了以后，我似乎也找到与那些欢场女子相处的道儿了，光这两日，又送走了两位去向学的。最近就听到不少在青楼楚馆打着ge ming青年名头，说一堆空话来骗财骗色的。
对这些人实在是好感尽失，这才连那新闻看都不想看。于是抬抬下巴示意她的记事簿：“您若问问我上个月黄浦滩新起的总会大楼，咱们还有的聊!”
她或许早就不耐烦了，将本子‘啪’的一合，忍了几忍她的教养让她没吐出更难听的话来：“既如此那就改日再聊吧!我先去看表姐!”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高跟鞋尖尖的细跟踩在青石板上，走的有点急，发出踏踏的声儿来……
我出声拦了一拦：“白记者!先慢行吧，袁府宅深院阔，我请人帮您引路，也省的您没头苍蝇似的乱闯!”
她顿在哪，深呼了好几次气，才道：“那真是谢过二少爷的好意了!”
我实在对她这通莫名其妙的脾气一头雾水，打从见了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可谁也不是好性的，我回了个冷笑：“不敢当，晚辈应份的。您是六太太的表妹，要是应得起按辈分某还要喊您一声小姨妈。”
瞧她气急败坏的走的没了影，才转过来问：“府里这两天出了何事？”
阿万拔在我耳边好一阵嘀咕：“最近老爷对张姑娘正是新鲜，她难免得意些，听说昨日在花园里碰到正散步的六太太，说的话难免不中听些，把六太太气的昏了过去，请大夫过府一瞧，说是有喜了!白记者她……”
我蹙了眉头：“有喜了看来家里要添丁，只她一向好性儿，又不是爱掐尖的人，怎么这么大气性张姑娘都说了什么？”
张姑娘就是前头五太太送的妾，说的好听就是七太太，可她不像别个是娶进来的，是个家生子，再加上不曾有子嗣，因此都抬举她一声张姑娘!
万儿看了我一眼，有些支支吾吾的：“就是些庶母……儿子什么的，不干不净的，奴才不敢说，怕惹了你生气!反正都是些胡噙，就别污您耳朵了！”
我垂了眉眼，慢慢的拿盖子撇了撇茶沫子：“从我库房里寻些好的给叶……六太太送了去!”
阿万称一声是，又欲言又止：“少爷，白记者许是为着六太太才……”
我摆摆手：“爷不至于跟个丫头片子过不去!”饮一口热茶，放下茶碗，左右思索，这才张口：“父亲在府里吗？”
阿万招来小厮跑腿到前院打听，不一会儿回来说在书房与杨先生谈事。
闲着也是闲着，敖文又一直窜拖着我出门子，我叫他喊上敖胜，又好一番收拾行头也才出了门!
刚出院门口，就瞧见春花抱着膀子，五大三粗的往院墙上依着，可幽怨了：“贴身保镖，贴身保镖，你不让我贴身子我怎么当贴身保镖!”
该怎么委婉的表示她贴上胡子就是张飞呢？敖胜满是谄媚的凑上来：“花儿，贴不到少爷没关系，你尽管来贴我，使劲贴……”
我偷偷问敖文：“什么情况？”
敖文一脸荡漾：“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们□□的季节……”完了一脸不拿我当主子的过来碰肩：“少爷，去凤仪楼好吗？”
我诧异的瞧了眼他：“你这是”
他嘿嘿一笑：“小的在那有个相好的!”我拿手钏轻摔了他的背：“少爷我比你年轻比你好看比你有钱，你老让我陪你去，别是个傻子吧!”
敖文：“是哦!”
走到大门口，正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大爷，您就通融通融，帮我回禀一声吧！我真有要事要见寒云先生!”
门房哼上一声：“二少爷又不是你家狗，你说见就能见!”
我：“……”
快走几步，见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站在那里正对着老门房相求，虽衣着朴素，却干净整洁，说是求人，却举止磊落有度……见我出来他二人都将目光投向我。
我挂了温和的笑意：“你要见我？”
那男子怔了一下，眼里迸发着惊喜：“您是寒云先生鄙人只是路局的一名敛事，实在是忍无可忍，不得已才来求见您!”
我实没想到，拉着他道：“正巧我要出去，咱们去茶楼坐下慢慢讲吧!先生也一路劳顿了，某为先生接接风吧！”
一来一回，等到了家已是后半晌，径自去了老头儿那。他正在擦他的兰花的叶子，那时我前些日子送的素冠荷鼎，老头儿平日里甚是喜欢。
我也没开口，将手里刚从外边拿回来的一个厚厚的档案袋扔在他面前，转身去方几那倒了杯茶，一口饮尽。
老头儿哎哎了几声，瞪我一眼：“茶水凉透了，回头再闹了肚子……”又转身瞧那袋子：“什么东西来着让你这么大的火气!”
我冷笑了声，只管让他自己瞧。老头儿来了点兴趣，挑开口，取出里面的照片与口供来细细的看，脸色是越看越沉!
门上敲了两声，也不等回话，进来一个窈窕女子，穿的像是人间富贵花，提了提手上的茶壶，嗲着嗓子道：“老爷，管家说你屋子里的茶水凉了，我说我正巧凑空就给您捎进来吧！”一句话至少拐了三个弯，叫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书房是等闲进不得的，少不得装腔作势的在管家面前耍一通厉害。能真进的来，怕也是真把人惹恼了!
我这里正看的兴味，她才打量到我，讪讪一笑：“二少爷也在啊！”
我自然是愿意添把火的：“瞧父亲的规矩……啧啧……”
老头本就一腔邪火，一下子寻到了发出，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甩过去：“滚出去!”
张姑娘慌神的叫了声老爷，自然是一身狼狈的退了出去!我瞧这撒了一地的纸张，较了个真：“是有人信了朗朗乾坤告到我这来了，好歹要给个说法，依父亲的意思，这事儿该如何处置呢”
遇到老大的事，老头儿大约是想轻轻放下的，不提嫡长两个字多牵人心，他脸上生来带了块胎记，老头儿就多些怜惜，长到如今也做了父亲的人了，私底下还记儿记儿的叫着。
搭桥修路的事，我赚了不少名声，老大心热，瞧老头儿也有点意思，就顺水推舟了，钱我是每月不少的给，又接了两回电报都说专款不足，追加三成。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懂，头一两桩都在眼巴前质量自然还过得去，只是后边……就算顾着脸面，路和桥的样子总要有的吧……
老头儿吸了口气：“将人先安抚好了，此事还需斟酌……”
我抱起胳膊：“这事儿办的稀碎，不是我说搁下就搁得下的，您也常说多少眼睛盯着呢，万一哪边抓住话茬，使了使力捅到报纸上，那可真是漏了大脸了！我们又没个态度，自然是沆瀣一气……”
老头儿一愣，瞧着照片拍出来的实在不成样子，沉吟一刻：“该着的就砍了吧！”
我翘起二郎腿：“大哥那里，招呼还是要打一个的，毕竟是他的人，是您去还是我去”
老头儿走过来：“这件事……是你大哥识人不清用人不当，为父自会好好训斥与他，只一条，寒云，你们是亲兄弟……你放他一马，别因为底下人不利索坏了你们的情分!”
一句识人不清推了个干净，一个宅子里住着，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要处日子，我也要顾着他们的脸面。我撩一下袍角，站起身来：“我自然省的，否则依我的性子……”
走到门口，我回了下身子：“说句儿子不当说的，别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拾……”
老头儿愣了一下：“什么？”
“你那个老七……自来没有往自家人身上泼脏水的，我听到一些不入耳的话，心里可是不痛快的很!”
老头儿叹一口气：“是我抬举的她轻狂了，让你受了委屈，回头少不得让你亲妈教教她规矩，她年纪小，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我摇着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有了媳妇忘了爹的玩意儿!”
一个茶壶伴着怒吼从耳边擦过：“小兔崽子，我打不死你!”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南北旧事（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