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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红楼梦(十) ...

  •   看天色不早了,她洗了把脸,拿上绣活儿,拢了拢披风,往主屋里走!正待进门,爷贴身伺候的太监高来恰巧了退出来。

      平日里她在爷跟前也算有几分脸面,院里伺候的也乐意卖她些好,他见是她忙挂了笑脸,拱了拱手:“是春姐姐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她弯弯唇角:“睡不着,就来瞧瞧,今儿个是你值夜爷可是歇了”

      高来往里边探了探头,压低了声音:“回姐姐的话,正伦到我值夜,爷方才瞧了会公文,刚歇下!”

      她也往里边探了探头,听不见什么动静,便对他点了点头道:“跟着爷跑前跑后了一天,你也去歇会吧,我来看着爷!”

      他迟疑了一下:“这……”

      她冲他朝外边努了努下巴:“去吧!爷睡觉安生,想是没什么吩咐的。左右我也睡不着,正好守着爷做做绣活!”

      高来笑嘻嘻的冲她作了个揖:“春姐姐疼我,那弟弟便先在这谢过了!”

      她笑骂一声:“真是个皮猴儿!”摇了摇头,掀帘进了正厅。屋子里地龙生的很是暖和,解了披风,却瞧见内室里灯火通明,暗怪高来粗心大意,爷有点光亮是睡不踏实的。

      爷睡觉轻,猫耳朵一般灵,有点声响就要醒的。换了软底鞋,她轻手轻脚的吹熄了角落的几个大灯,独留了床边几个暗暗的小灯,搬了个矮凳,就着床头坐下,打算做些绣活。
      不料一抬头,正看见一双星光流转的凤目,许是夜里头的缘故,这双漂亮的眼睛,不似白日里那般疏离凛然,淡淡的,好似春融初雪。

      她微微一愣:“可是奴婢吵醒了爷”

      爷淡淡的摇了摇头:“爷心里压着事,睡不着!”说着便掩着口打了个哈欠,他本就华采卓然,雍容雅致,这般懒散着,倒也别有一番风姿。

      她心慌慌的,忙移开眼,低下头去绣那□□。不知怎么的就扎了手,小小的一点猩红冒出来,她疼的吸了口气。

      爷靠在床上闻声转过头来瞧了她手一眼,淡淡的道:“点了大灯吧!省的熬坏了眼睛!绣的什么?若不是当紧的东西,就放放吧,爷还能短了你的东西”

      她低了头,怯怯的道:“是绣给爷的汗巾!”

      爷这才转过头来细细看她,但见她温婉的坐在那暗黄的烛光下,微垂着头,露出尖尖的下巴。察觉到他的打量,她飞快的抬头看他一眼,又慌忙低下。柔和的五官小巧精致,虽算不上绝美,但胜在舒服。

      爷目光停留的越久,她的心越慌,耳尖不由自主的有些发热。

      那目光带着不明意味的思索,终于她打算落荒而逃:“奴婢……奴婢怕在这里扰了爷的清净,这就退下了!”

      爷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闭上眼睛淡淡的道了声:“嗯!”

      她慌着走,连鞋都不记得换,披风自然也忘了。还是将出门前,爷听不出情绪的道了一声:“慌什么!”

      她顿时站着不敢动,爷瞧她僵硬的样子,乐出声来:“没出息的东西!”末了又软了声气:“外边冷,把披风穿上!”

      爷不逗人时,向来是体贴的。

      她呐呐的裹紧了披风,不由自主的瞧了眼爷,瞧见爷一身玉白的亵衣,慵懒的靠着软枕,衣衫有几分不整,墨色的长发有几绺挂在敞开了一丝的胸膛上,他也不理,骨节分明的手指正转着拇指上的扳指。黄色的烛光撒在他的身上,他像个镀了金的天人。

      那一瞬间,她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深入骨髓的寂寞。他明明看起来那么美好,可她居然忍不住为他感到难过 !

      她看的愣了神,瞧见爷突然眯了眯眸子,抬头冲她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来。

      爷瞧她呆呆的站在那,不由失笑:“真是个呆丫头!怎么穿这件披风颜色却是不好,扔了吧!”

      她噘噘嘴:“这是上个月爷新赏的,还是少见的雪缎呢!”

      他挑了挑眉,言语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坏气儿:“爷还是觉得你穿红色好看,这几日千绣坊送来了件大红色的,样式也是京里正时样的,明儿个叫高来给你送了去!”

      她点了点头,并不做声。只听爷又道:“你好些日子不曾陪爷出宫玩了吧可拘的慌反正爷明日也用不着伺候,不妨跟院里的要好的丫头,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一起出去转转。嗯,就明日下午吧,你可能还不晓得,爷跟几个哥们在南北斜街开了许多铺子,你也好好转转,晚些时候我去接你。”

      她点了点头道了声好,就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大早,高来果然送来了一件大红织金的披风。她摸着那柔软的面料,只道了一声:“好漂亮!”一同送来的还有件掐腰毛领的雪白色斜襟袄,下边是雾笼轻纱遍地银的裙儿,与一套红玛瑙的头面。

      她换上后,立在西洋镜前,连自己都惊艳了!真是佛靠金装马靠鞍,只见镜里那人,袅袅婷婷,乌青的云髻下,一张小脸精致的像个瓷娃娃。裙摆轻动,混着披风,像只飞动的蝶儿,动作之间,环佩叮咚。微微一笑,明眸皓齿,好似仙女下凡一般。

      与她一屋住的小姊妹拽着她的袖口直道:“春姐姐,你真是好美啊!跟宫里的娘娘一样!我前个瞧见三郡王妃也没你气派呢!”

      “春姐姐,咱们爷可真是疼你!瞧这劲儿,以后啊咱们爷出宫立府,姐姐一个侧妃是跑不了的,只盼着姐姐别忘了咱们才好!”

      她只学着爷那般淡淡的笑,轻轻的道了句:“别乱说!”

      只不过几日不曾出宫,那条斜街仿佛变了个样。先是街头新立了个牌楼,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她未进宫时也是学了字的,知道那念‘锦绣一条街’,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装修不凡的店铺里开什么买卖的都有……

      一个时辰后,刚出了胭脂铺,打算去首饰铺时,在门首撞了个人。那人正要恼,低头一瞧元春柳眉杏眼,顾盼之间,美不似凡人,一张粉唇水盈盈的,想让人咬上一口。白净净的小脸,洁白的颈子如玉,衬着毛茸茸的兔毛袄领,在日头下剔透好看。

      她察觉到那人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粘着她不放,有些暗恼,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那人却是个不知进退的,贴上来言语轻浮:“哪家的小娘子长得这么可人疼?”

      她抬头瞧了他一眼,见那人瘦的有些唆腮,眼下犯青,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当下一阵厌恶。耐着性子道:“光天化日的,还请公子放尊重些!”

      那人伸手就要碰她下巴:“光天化日要放尊重些,那月黑风高是不是就不需要啊?快说你是哪家的,夜里头也好叫爷教你个乖!放心,保证准叫你快活似神仙!”

      她叫这些话气红了脸:“天子脚下,公子也敢调戏良家吗?你可知我是谁府上的像公子这般荒唐的人,我家爷知道了饶不了你!”

      那人嘻嘻一笑:“你哪个府上的?你家爷饶不了我?怕你家爷知道了我是谁,会乖乖把你送到我府上,我可是当朝国舅,我姐姐肚子里可怀着龙胎,说不得就是个有大造化的!”说着就叫后边的狗腿子拉元春回府:“还站着干什么?快把小娘子请回府里啊!本公子今儿个一天都不顺,我还非要……”

      他的话再也没有说完的时候了,架着她的狗腿子突然楞在那,由着她挣了出来,然后她瞧见那个浪荡子胸前穿过的剑。

      然后她的六爷,一把拔出那剑,先用雪白的帕子净了手,又去擦那染了血的剑。

      她听不见周遭的杂乱惊叫,只瞧见她的爷,一身天蓝的皇子品级的锦袍,祥云的花纹缠绕,就那样立在日头下,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玉白的手,鲜红的血,搭配在一起那样好看。

      爷瞧她一眼,便歪过头对身后的人道:“送姑娘回宫!”然后才对她说:“你先回吧,爷明儿个才能回!”再然后就转身上了一辆马车。

      她回了皇子所,一整夜坐立不安的。她想起那个浪荡子是何人了!宫里风头最劲的董嫔,连四妃都要避让的,那人是她的亲兄弟!!!

      果然,第二日傍晚,院里一个小太监慌张的跑过来对她道:“春姐姐,不好了,前边送来信说万岁爷发了好大的火,要杀咱们爷呢!”

      她的心顿时冰凉,五脏六腑如同化成了灰。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跌坐在这痛哭。他死,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绝对不是!

      她生在国公府,又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嫡小姐。人人都说她八字好,将来是要有大福气。连太太请高僧批命都道她是有大造化的。

      那是她人生中最轻松的一段日子,虽然太太与姑奶奶处的不好,虽然她被嬷嬷日日的教着规矩,可是国公府里的大小姐,怎么都金贵不是!

      再后来,她记得有一回京里吵嚷了一整夜,第二日下人们议论着外边的惨相。说是忠义千岁逼宫失败被圈禁宗人府,外边闹了戒严,好多往日里常走动来往的达官显贵被杀得杀抓的抓。府里头祖父他们这些当家的男人,脸色也不好,吓得人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

      后来她们府里来了个漂亮的小姐姐,再后来她被送进了宫!宫里边哪是好待的地方,她没拿东西讨好管教姑姑,没等面圣呢就被分到了浣衣局。
      寒冷的冬日,彻骨的凉水,她往日抚琴绣花嫩葱段儿一般的手长满了冻疮。往日娇养的国公府大小姐成了宫里最低等的宫女。

      她想太太,想她聪慧的大弟弟,也想刚出生不久小宝玉,想父亲,想老祖宗,想府里一块玩闹的姐妹。

      她原本就以为这样了,等到二十五岁被放出宫。谁知道有一日她去福庆宫送衣裳,秋雀姑姑叫住了她问话。

      在宫里这两年,她早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问答之间自然能叫秋雀姑姑满意。

      于是她被要入了福庆宫,跟她一同被要来的还有两个。其中有个叫梅香的长得最漂亮,梅香偷偷同她们说:德妃娘娘要从她们中间挑两个去伺候皇子,说不得还有长得最风流俊俏的六皇子,言语间尽是志在必得。

      后来有一日她在房里伺候,隔着屏风听见德妃娘娘和秋雀姑姑低低的说话。娘娘问秋雀可挑了人秋雀姑姑便说了同她一同来的那两个宫女的名字。她撇撇嘴,还真叫梅香给说对了!

      哪知秋雀姑姑说完,德妃娘娘却没有应,沉吟了片刻道:“把那个梅香换成元春吧!”

      屏风内外她与秋雀姑姑皆是一愣,只听秋雀姑姑道:“梅香要漂亮些,那个元春虽然老实,长相却不算太出挑!”她在外边也用力的点了点头,德妃却说:“漂亮有什么用,现在正是爷上进的时候,没得勾的爷坏了精气,还是老实些好!”

      就这样她被一句话定了前途,然后认识了她的六爷。头一日便冒着坏气儿,差点气哭了她。

      其实她也不晓得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对你好时是真好,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玩意都捧给你。惹人讨厌时也是真讨厌,气的你恨不得杀了他。

      跟了他没两天,他就让她回家看看。那是她曾经做梦都想回的地方。可是……别说父辈知道她跟了六爷时的态度与戒备,就说一个小小的宫女,太太也显面上没光呢!

      她回了皇子所,爷照旧与她调笑,气的她连伤心都忘了。气的她连心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她不知道她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犯了多少规矩,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六爷跟前最得意的大宫女,也没遇到什么人拦她。她拼着一股子劲冲到乾清宫的大殿外,好吧,万岁爷和六爷不在这。

      又跑到御书房门外,还不在!卧槽!

      路过御花园时,她眼角一瞥,恰好远远的瞧见万岁爷的仪仗。走近时刚好听到高高在上的帝王说:“来人,把这逆子推出去砍了!斩立决!”

      她瞧了眼另一侧挺着肚子哭的梨花带雨的董嫔,忽然就平静了!她整了整跑乱的衣衫,静静地走到他身边对皇帝道:“贾元春,斩立决!”

      爷闻言一愣,转过来瞧她一眼,又转过去瞧万岁爷。然后叹了口气道:“别闹!”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后来后来……后来自然是没有斩的。事后,她瞧着闻训赶过来的德妃娘娘与几位皇子将爷围在中间嘘寒问暖。弯了弯嘴角,悄悄的回了!

      他在人群中央众星拱月,她退回冷僻角落里独自芬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红楼梦(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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