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鸾引》月缳云1

13、第 13 章

　　“当！”的一声，天凤剑落地，入土三分。
　　玛瑙屈腿而立，反手将手中长剑转出一个花哨的剑花儿，神情高傲如同一只高昂头颅的蕃红波斯猫，“天凤剑，承让了。”
　　阳天凤的双唇紧抿，沉静肃敛的脸上看不见表情的大起大落，只一双锐利的双目死死盯着玛瑙，或者说，是透过玛瑙如铁钉一般死死钉在玛瑙身后的明蝉身上。
　　“绿芺。”身旁忽然传来夜重溟压低了声音的低唤。
　　“是，少爷！”杨绿芺应声，提剑飞身上场，裹在碧色薄纱里的纤细腰肢如柳叶微折，乌黑的长发飞扬出优美的弧，掩映眉目如画。
　　“白音教杨绿芺，请赐教。”
　　“哟。”玛瑙嗤笑，“白音教这是念旧长情，还是一厢情愿哪？”
　　“闭嘴贱人！”杨绿芺拔剑一个毫不花哨的标准起手式，不卑不亢一剑刺去，既快又狠。玛瑙轻蔑看她一眼，懒洋洋地接招。
　　夜重溟单手支额，眯起眼睛看着场中央杨绿芺和玛瑙的比武，忽然低声缓缓说道，“红黎，看好玛瑙的招式。”
　　“是，少爷。”红黎低声应道。
　　没用的。我在心里嘀咕。玛瑙的力之火很大，比白音教这边的除了夜重溟以外的任何人都大，而夜重溟也只是刚好和他差不多而已。更何况，玛瑙的力之火在进战之后丝毫没有变化，也就是说，他完全没有在认真比武，而是在玩。
　　果然，不过百招玛瑙就玩腻了，一个利落的缴械打落了杨绿芺的剑，懒洋洋地宣布，“承让了，杨左使。”
　　“红黎，如何？”夜重溟微侧头低声问道。
　　“剑招已悉。”应红黎低声回答。
　　“玛瑙精通十九般武器，你且耐心看好。”
　　“是。”应红黎沉声应了。
　　挑战玛瑙的人很多，多到可以用前赴后继来形容，而且每一个都面目狰狞，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可惜没有一个顶用，全都在百招之内败下阵来。
　　而每一个败下来的人，都是被玛瑙用和他们同样的武器的打败的。
　　确实如夜重溟所说，玛瑙精通很多武器，上场挑战的人用什么武器，他就换什么武器，只短短一个时辰就换了七种，而他在战胜第七人后优雅把长矛转到身后支地，慢吞吞吐出一句“承让”，依旧面不改色，一派气定神闲。
　　摈弃了武器克制之说，玛瑙确实强得理直气壮。
　　正这样想着，玛瑙的目光忽然看向了这边。我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却仍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如灼烧一般透过薄薄的面纱和血肉之躯，直直地看向了灵魂最深处的那另一个……
　　等等，另一个？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什么另一个？之前也偶尔感觉灵魂深处有一双手，急切地想要把我拽下去，夺取这个躯体的手。莫非，这个身体里……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连忙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不再去想这看似荒谬的事情。
　　场上已经再次传来了玛瑙的声音，“幽冥谷主，不知可否一战？”
　　我抬起头，只见玛瑙用长矛远远指着那个和江离长得一模一样的幽冥谷主，态度依然倨傲，尖细的下巴高昂。
　　整个比武场一片安静，这是玛瑙自上场以来第一次点名比武，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幽冥谷主，等待着他的回答。
　　艳美如妖的幽冥谷主一挑柳眉，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着斜靠椅背的动作，慵懒地回答，“本宫拒绝。”
　　“幽冥谷可是放出幽冥令，势在必得。”玛瑙嗤笑，“怎么，如今反倒怂了？”
　　“这场比武已经没有意义。”幽冥谷主单手支颔，慢吞吞地从漂亮的唇中吐出四个字，“鸾睛有主。”
　　他说完这话，忽的凤眸微转，淡淡一眼瞥来，竟似眼中有话，仿佛鸾睛便在我手。
　　我吃了一惊，玛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长矛顺势一指，“哟，白音教何时进了新人，既然幽冥谷主不愿赏脸，不知这位姑娘可否赐教？”
　　我连忙低头，玛瑙见我低头，声音愈发上扬起来，“怎么，白音教也怂了？”
　　不是。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他，不是怂，是根本动不了！
　　战胜玛瑙我完全是卓卓有余，就跟玩儿一样。可是我的脚根本动不了，因为灵魂深处的那一双手死死地按住双脚，整个身体都抗拒着与玛瑙对战，寸步难移。
　　“红黎。”夜重溟忽然低声唤道，“去吧。”
　　应红黎大惊，“可是少爷……”
　　“这个小东西让她调皮放放火可以，真去和玛瑙对战等于找死。”夜重溟瞥了我一眼，又说道，“你且去吧。”
　　红黎急了，“可是……”
　　“去。”夜重溟压低了声音打断她，语气有着不容违抗的命令与强势。
　　“……是。”应红黎垂首应了，站起身来。
　　“承蒙玛瑙公子厚爱，但这位姑娘并非我教中人，红黎不才，愿向公子讨——！！”应红黎话还没说话，玛瑙骤然出掌，掌力隔空将应红黎击飞，重重落在三尺开外，“哇”的一声应红黎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左绿右红？”玛瑙不屑地看着她，又瞥了杨绿芺一眼，最终看向夜重溟，高扬的语调里满是嘲讽，“白音教除了九华帝首全都是废物！可惜现在九华帝首也废了，哈哈哈！”
　　听见他的嘲笑，应红黎也不答话，抹去嘴角的鲜血站起身来，温婉姣好的面容将情绪掩藏得很好，看不出一丝起伏。
　　“嗡”，风中传来细微的弦响，应红黎的右手无名指微屈，提身向玛瑙冲去。
　　“咦？”幽冥谷主忽然发出一声拖长了声音的疑问，眯起细长的凤眼仔细审视着应红黎的招式，漂亮的红唇缓缓吐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呵……”
　　应红黎没有用武器，至少，目前还没有看见她亮出武器，所以玛瑙也一直是空手迎敌。
　　直到约莫两柱香时间后，玛瑙忽然不动了。
　　就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困住了一样，玛瑙站在原地，脸上是惊惧的表情，全身冷汗淋漓。
　　“想动么？”在满场疑惑目光的注视下，应红黎站在三尺开外，姣好的面容依然完美地掩藏了情绪，波澜不惊地伸出右手，猛地握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彻天宇的惨叫。
　　飞溅如雨的鲜血。
　　血雨之下，众人终于看清玛瑙方才不敢动弹的原因——无数发丝般细小的丝弦穿透他的身体，把他如人偶般钉在地上，稍动分毫，便是切骨剜肉！
　　丝弦的另一端系在应红黎的五指上，五指紧握，丝弦仍在收紧，一寸一毫缓慢切割着血肉！
　　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满眼看见的只剩下玛瑙在血雨中挣扎的痛苦模样，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猛地站起，“住手——”
　　这一声住手还未落地，一个矫健的翠色身影忽如隼鹰急掠入场，一把精致华丽的翠色长弓当空一划，轻巧切断丝弦，接着射出一支缀着翠色隼羽的小箭，正中应红黎肩头，回身又稳稳接住玛瑙缓缓倒下的身体。
　　而刚才射出的那一箭力道之大，竟直接贯穿了应红黎的肩头，把她整个人向后推去数丈！
　　“啧！”应红黎恨恨地吐出一口鲜血，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翠衣少年，沉声吐出他的名字，“翡翠！”
　　翡翠和玛瑙是双生子，容貌自然是如出一辙的漂亮，只是玛瑙行为乖戾，面相却乖巧可爱，而翡翠举止沉着冷静，面相亦是冷艳孤傲。
　　翡翠冷睨应红黎一眼，转身把玛瑙抱回赏座，立刻有人上来接住，手忙脚乱地开始疗伤。
　　“白音教不守武规。”翡翠抬眼看向高座上的苏盟主和长孙鸿仪，语气平淡，似只在陈述事实，漂亮的眉眼间却尽是难掩，不，是懒得掩藏的杀气。
　　上头苏盟主和长孙鸿仪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忽听一声悠扬悦耳的琴音，不，确切的说，只是一声单一的弦响，却如琴音一般悠扬，直直响到人的心坎里边儿去，虽细微至极，却令人想听不到都难。
　　应红黎的脸色却为之大变，猛地抬眼看向对面的幽冥谷主，如临大敌。
　　幽冥谷主还是保持着那副斜靠椅背的慵懒姿势，右手微屈轻轻放在膝上，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妩媚而又倾城。
　　第二声弦响就在这妩媚一笑中骤然响起，音调较之之前那一声更高，听在耳中振聋发聩。
　　应红黎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十分苍白，手掌握拳微微颤抖，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第三声弦响紧跟着响起，音调更高，简直震人心脾，“哇！”的一声应红黎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猛地跪倒在地，向着夜重溟痛苦地伸手，“少爷救我！”
　　第四声弦响在夜重溟还没作出反应前响起，应红黎再次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五官渗血，昏死过去，模样十分凄惨可怖，杨绿芺连忙跳下座位，带人把她抬了回来，赶紧疗伤。
　　“不怀玉衡曲，妄起开阳舞。”幽冥谷主一手支额，另一手涂抹艳丽的指甲轻轻扣在桧木描红的扶手上，发出一下一下清晰的脆响，衬得他的声音高傲清冷，“早听闻白音教应右使天资聪慧，凡所见武学招式过目不忘。可惜——”
　　幽冥谷主忽然故意拖长了声音，勾起唇角发出一声轻蔑嗤笑，一字一顿慢吞吞地说道，“太微弦谱，唯吾独有！”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却偏偏用刻意拖长了的慵懒语调，仿佛从那双漂亮红唇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被毒牙反复咬噬，沾满着腐蚀入骨的毒液。
　　“武规点到即止，你——”
　　“应右使先破武规。”苏盟主刚开口便被幽冥谷主毫不客气的打断，“本宫不过罚恶惩罪。”
　　他的语气虽嚣张，可说得在理，苏盟主一时竟无言以对，整个比武场都被他嚣张霸道的语气震慑，众人面面相觑，一片沉寂。
　　幽冥谷主就在这片沉寂中对翡翠抬起下巴，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翡翠冷冷一笑，鄙夷地看向他，“你？”
　　“本宫可不曾耳闻明月山庄月奴是聋子。”幽冥谷主讽刺地扫了翡翠一眼，慢吞吞地说道，“本宫方才说了，鸾睛有主。”
　　“哼。”翡翠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忽听一声冷喝，“我来会会你！”
　　“啪！”的一声，我的身边有人拍案而起。
　　桌上的白瓷小杯兀自冒着热气，场中央月白华服的少年持刀而立，乌发飞舞，杀气腾腾。
　　“白音教教主夜重溟，请赐教！”
　　……白音教教主？！
　　卧了个大槽！这家伙竟然是教主！
　　好像是不小心喊出声来了，场中央的夜重溟狠狠一眼瞪过来，我连忙捂住嘴，但仍是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翡翠高傲地看着夜重溟，脸上满是不屑与蔑视，长弓一挽，话也不说，便直接搭弓上弦。
　　夜重溟一跃而起，直冲翡翠面前，乌金长刀骤然出鞘，锋芒刺亮了众人的眼。
　　翡翠只得撤弦闪身，夜重溟立刻缠身而上，翡翠以弓弦为刃对招，一来二去，短短一盏茶时间两人已过了八十五招，不分上下。
　　他倒聪明，知道对付远程弓箭手不能拉开距离，只能近身战。
　　可惜，也只是能打个平手。
　　我嘟起嘴，指尖悄悄绕出一个火星，决定帮夜重溟一把。轻轻弹指，细小的火星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飞到了斗战正酣的两人中间，悄悄附在翡翠的弓弦上，不一会儿只听“嘣！”的一声重响，弓弦应声被烧断。
　　夜重溟的长刀刚好划过被烧断的弓弦，砍向翡翠的颈边，我收回手，笑眯眯地等他说 “承让”。
　　可“承让”没有等到，响起的是刀入血肉的模糊声。
　　夜重溟的长刀到了翡翠的颈边根本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地砍了下去！翡翠不得不以手相抵，长刀锋利的刀刃深深砍入了他的手掌，血刹那间溅满了他的半边身子！
　　即使如此夜重溟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翡翠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到了退无可退后背抵上场边的柱子时，夜重溟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可怖的红色，全身杀气腾腾。
　　能来武斗会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但还是有不少人被夜重溟可怖的样子给吓住了，整个比武场骚乱起来，几道人影迅速从赏座席飞身而出，联手制住了夜重溟，其中就包括阳天凤。
　　夜重溟拼命挣扎，看见阳天凤也在制止自己的人里面，顿时大声喊道，“放开我！姐夫！怎么连你也……”
　　“重溟！！”阳天凤大喝一声，声音出奇的冷冽，他还想再说什么，另一个清冷而傲慢的声音响了起来。
　　“八王爷，我明月山庄两位月奴在武斗会先后伤于白音教之手，是何道理？”
　　长孙鸿仪没有说话。
　　明蝉又沉声说道，“七日后恒阳王爷寿辰，月奴重伤至此，如何前去拜寿。”
　　长孙鸿仪还是没有说话，倒是夜重溟大声喊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纵子行凶，道貌岸然，不过是仗着朝廷在背后撑腰，虎伥走卒，无耻之徒！”
　　阳天凤抬手点了夜重溟的哑穴，夜重溟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一双赤红的眼睛怒目圆睁，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那又如何？”明蝉淡淡地说道，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夜重溟一眼，优雅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讥讽与不屑。
　　夜重溟抬手就把手中长刀扔了过去。
　　明蝉微微一偏头，长刀从他的脸边擦过，钉在身后的柱子上，而他依旧坐姿优雅，毫发无伤。
　　长孙鸿仪抬手对阳天凤示意，阳天凤会意点头，和几名制住夜重溟的人一起把夜重溟带离了比武场。
　　“比武中止。”长孙鸿仪站起身，声如洪钟，字字如雷贯耳，“诸位稍事休息，山庄酒食已安排妥当，比武未时再续。”
　　正气凛然，器宇轩昂，恰到好处的避开了明蝉的锋芒，终止了夜重溟的闹场，又维护了武斗会的秩序。
　　我忽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被公认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