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朱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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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到了参州城中祭祀木神句芒的日子了。
维清起了个大早，本打算拉上阿碧与他一同去看城中央举行的祭奠大会，但谁知阿碧却比他起得更早，已经不在房中了，一同消失了的还有她的独行剑。
维清心中笑笑，或许是自己一个人先去了吧。
参州城中已经热闹了诸多天，但与今日相比起来，还是冷清了些。街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一块地面，全都是一只只的脚在移动着，人们摩肩接踵，仿佛若要再多一个人，便没有了他的落脚之地。连那些路边的小摊贩也都撤走了——因为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支起摊子。即使连平日里偏僻的小路上也汇聚了那么多的人，参州城的地面仿佛要被人们踩塌三尺。木神句芒的神庙门口更是水泄不通，被人们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站在五步开外便连神庙的门也瞧不到了。
维清跟着人群挪动着，直到正午才好不容易到了神庙门口——除了人头，他什么也看不到了。维清想跳，但只要一跳起来定会再落到别人的脚面上。
在神庙门前，有一个以十步为半径的半圆形空地，人群站在空地外喧闹着，耳旁是一片嘈杂之声。从神庙门口传来一声响亮悠长的号角声。维清并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祭奠大会，当然知道这是大会开始的号角声。号角声停止，人群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本次祭奠大会，由赵知府主持！”神庙门口的一个声音说道。
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很荣幸能来主持这第五百七十九次祭奠大会！这些年来，参州城风调雨顺，百姓富足，无旱无洪，年年丰收，这都是木神的恩赐！我们时刻不能忘记那伟大的木神，句芒神！第一项，跪拜——！”
“拜”字的尾音拖得很长，维清只见前面黑压压的人头都像浪潮一样矮了下去，便也跟着俯身跪下。然而前来祭奠的人众多，无论男女老少，人们都只能跪到前面人的鞋底、脚后跟、甚至小腿上，却无人能直接跪到地上去。然而没有人抱怨一声，因为“跪拜“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只有这样，才能将最虔诚的俯首、最诚笃的敬意传达给木神，求得来年木神的保佑。
一望无际的黑压压的人们跪着，静默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维清的双膝跪在前人的后跟上，跪得很不稳当，好容易熬过了这久久的一柱香时间，站起来后一阵晕眩。
人们仍然没有敢发声，赵知府又简洁地道：“第二项，祭祀——！”
此话一出，人群便立刻从庙门口开始自觉地分开，让出一条三步宽的路来——这很不容易。远远地，从街的另一头走来一条长蛇般的队伍，整有三十丈长。队伍中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个大大的麻袋——那是城中的人们拿来祭祀木神的东西。能够捧着祭祀木神的祭品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所以那些人脸上虽然严肃，但眼中却透露着兴奋的光。
直到第一个人走到神庙门口，蛇一样的队伍才停了下来。人们看着那一个个大大的麻袋，不断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木神定会体会到他的子民尊崇与敬意！”
窃窃私语的声音平复了下来，因为人们知道，巫祝的舞蹈要开始了。这时，从神庙里出来两个巫师打扮的人，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带着巨大的树叶与羽毛，双臂与双足裸露在外，整条臂上刺着一片巨大的鸟翼，手拿圆规和大铃铛，嘴里哼哼唧唧地先绕着庙前空地走了一圈，边走边摇晃着铃铛。之后，两人绕到中间，忽然长跪了下去，对着天空晃动着双臂，头也像是抽搐了一样地颤动着——这是在拜天。继而两人又俯身，虽是跪着，但他们的整个胸膛都贴到了地面上去，双臂伸平放于身前——这是在祭地。拜天祭地结束后，两个巫师再次站了起来，摇头晃脑地跳起了奇怪的舞，并不时地发出鸟叫声。两人的动作整齐一致，就像中间有一面镜子一样。
阿碧闭着眼睛——因为即使睁开来她也只能看到一片白色。她躺在一块木板上，而木板又被什么人举着，她的人她的剑连同她身下的木板，都被装在一个巨大的麻袋里。她周围很静，只听到摇铃的声音。摇到她不耐烦，终于那声音停止了。
“送——！”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抬着自己的人开始移动，人群也又变得吵闹。
终于是要把祭品送到某处去埋了吧？阿碧又变得耐心起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真的能见到木神吗？阿碧本来坚定不移的心又有些动摇，但还好埋得不是很深，凭着独行，自己应该是可以爬出来的。
或许这样做很疯狂，但阿碧的确这样做了——把她自己当做祭品送给木神，只为了碰碰运气，看是否真的能像城中人所说，见到句芒，然后向他打听昔音的消息。而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灵验便去这样做了。
阿碧觉得被人抬着走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又停了下来。
到了？一定是到了。
阿碧不由得握紧了独行——这多少让她觉得有一丝安全感。
维清夹在人群中，终于移到了城东郊的木林前。林前的树已被砍伐干净，并挖了一个五十步见方的大坑，约有三丈深——用于埋葬祭品。
赵知府走在最前方，先停在了坑边。他大声地宣布：“祭——！”
那些捧着祭品的人们缓步走到坑边，用粗绳吊着放了祭品的麻袋，慢慢地放了下去。将所有的祭品都放入坑中，约莫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祭品实在太多了，人们对木神的敬仰实在太深了，人们对平安的渴求实在太强烈了。
最后，捧祭人将一大块拼合而成的木板整块地盖在了坑顶，用于挡住泥土的下陷。继而是一片铲土的声音。又是一个时辰过去，那大坑才被填满，就像一个巨大而光秃秃的山丘。
维清在旁边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或许在所有人中，他的心是最不虔诚的了，而他之所以会来，纯粹是因为热闹的气氛。维清太喜爱热闹了，因为神农原太冷了。只有在热闹的人群中，他才能感受到一点躯体上的温暖。然而那些热闹，却与他无关。身旁的老人由一双儿女搀扶着，那一家人热闹的天伦之乐与他何关？身旁的一对情人相互偎依着，这温馨的爱情与他何关？身边的孩子们互相打闹玩笑着，这快乐的童趣又与他何关？所有的热闹都是别人的，维清的躯体感受到了温暖，但心却在这“温暖”中逐渐冷了下去，孤寂啃噬着他的心，冰冻着他的心，麻木着他的心。温暖？或许早与他无关了吧！
“祭奠大会——结束！尽情狂欢吧！”赵知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但没有人在意这个。他话音一落，人群便欢呼起来，仿佛压抑了很久的心情终于得以爆发。他们一路兴奋地喊着，叫着，向城中移去准备狂欢。每每这时，城中的所有酒店、客栈都会做出最好的饭菜来供客人们免费品尝。神庙门口也会有各种各样有趣的活动。
人群渐渐散去，几乎所有的人都与维清擦身而过，向他的反方向走去。维清驻足在原地，就像一枚被潮汐冲上了岸的贝壳。潮汐退去，而贝壳却被晾置在那冰凉的沙滩上。他面对着高高隆起的，如坟墓般的祭坑坐下。突然，他想——若把他的那颗冰凉的心也埋入那大大的祭坑中，会怎么样？
然而阿碧却是真的把自己埋入祭坑中了。
装着阿碧的麻袋被放下去许久，像是过了几百年那样久，阿碧才听到人群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隔着泥土传来。
阿碧轻轻呼了口气，拔出独行，用剑尖割裂了麻袋——还好有一块巨大的木板挡住了泥土的下陷，这样一来，阿碧才得以有了呼吸与爬行的空间。她爬出麻袋点起了火折子，护着那微弱的火光，她发现自己正是处于祭坑的最旁边，面对的是有些潮湿的泥土。阿碧靠近了那泥土，附耳上去，竟听到了泥土的另一端，传来了细微的流水声！
难道这泥土后别有洞天？
阿碧心里一惊，赶忙用剑尖去拨那块泥土。那块的泥土约莫有一两尺厚，阿碧很快便在它上面打通了一个可以过人的洞。她向那个洞中看去，洞下一丈之处，竟是一个宽敞的地道，地道旁是一条细细的河流，水声正来源与此，而这个洞，正打在了地道的顶端！
阿碧凡事小心，此时发现了这样一个惊人的秘密，自是不敢随意下去，因为下去了，便不再那么好上来了。她解开了几个捆绑着麻袋的粗麻绳，将他们头尾相连系成一条长绳，她便顺着这根长绳慢慢地爬了下去。
阿碧的脚轻轻落了地，无声无息。她灭了火折子，因为在地道的一端，有一团很明亮的蓝紫色的光。于是她便倚着墙壁，悄悄地向那团光走去，左臂横在腰前，手按在独行的剑柄上。阿碧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小心，像是怕触动了任何一块石子一样，呼吸也放慢了许多——她以这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一直走到了底。
地道的底端是一个转角，那团蓝紫色的光是反射着转角另一边的光——另一边的景色大不相同，可以说是绚丽夺目的美，因为任何一个人，穷其一生，也无法找到那么多的紫晶石！头顶、脚下、左边和右边，凡是肉眼可见的地方，皆是闪着光的蓝紫色。这是一条紫晶石铺就的甬道！
这甬道如此绚丽，但阿碧却不敢走进它。而她不敢走进这甬道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它的绚丽——无论哪个角落，无论哪个缝隙，都能被那成千上万的紫晶石所反射，使得她这个入侵者毫无藏身之地。往往，越是迷人的东西，便越是致命。
阿碧站在这甬道的转角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底下头，突然发现自己眼下的那颗紫晶石并非十分纯净，因为在它的体内好象封存着什么东西。阿碧走近，仔细瞧去——里面竟封存着一株芙颐花！阿碧又急忙向它旁边的一颗紫晶石中看去，又是一株草药——瑚叶！再旁边的紫晶石中，也封存着一株黄竹。
这些可都是罕见的草药！对于一个习药多年，爱药如痴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吸引！阿碧看着这些珍贵的草药，有些她只是在书上才见到过的草药，这里竟然都有！她像是在做梦一样，双腿也不听使唤了，着了魔般地走进了紫晶石甬道。她走得那样慢，看得那样仔细，不愿放过目及之处的任何一颗紫晶石。
或许是走了很久吧，紫晶石甬道仍在延伸，但其中再无草药。而阿碧却仿佛一瞬间就走完了似的。她回过身去——百步的甬道，铺天盖地的紫晶石足有万颗——紫晶石中的草药也足有万株！
“太神奇了……”阿碧由衷地感叹着，觉得自己是最幸福最幸运的人！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珍贵的药材。”
阿碧这样想着，然而这句话却非出自阿碧之口，而是来自于阿碧的身后——
一个枯瘦的老人摇着轮椅出现在阿碧身后。阿碧猛然回过身去，左手又搭在了剑柄上。那老人穿着一件黑色袍子——与其说是“穿着”，倒不如说是“挂着”，因为那袍子下掩盖着的躯体实在太瘦了，仿佛只剩一副骨架。
一个瘦如骷髅的老人竟凭空出现在了这甬道中！他苍老的脸上绽开一朵菊花般的微笑，问道：“对吗？”
阿碧又攥紧了剑柄，背脊冒出了丝丝冷汗——这老人看似行将就木，但眼神炯炯，话语有力，一呼一吸之间，丝毫也让人察觉不到，功力绝非一般。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阿碧。”老人慈祥地对阿碧说。
他如何知晓阿碧这个名字？他如何知晓眼前之人是阿碧？他又如何知晓阿碧在害怕？
老人没有理会阿碧满脸的疑惑，又继续道：“阿碧，我们的师父近来可好？”
“‘我们’的师父？！”阿碧不禁问道。
老人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反问道：“难道你的师父不是摽有梅吗？”
阿碧略微想了想，眼睛一亮：“您就是当今的药圣——虚由子？！”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朱雀（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