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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主教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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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坚信,我们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是客旅,要么走向蒙福之地,要么走向痛苦之渊。活在此世时不认识上帝的圣洁诚命,尽管他走遍世界各地去朝圣,并为此付出性命代价,他也未明白此中真谛;而如果认识上帝圣诫,且持守到底的人,即使他一辈子不曾像人们现在所做的那样,去罗马或其他地方朝圣,他仍然能够得到救赎。阿门。”
“阿门。”
礼拜结束,信徒们分享了圣餐,一一离开,大主教从圣坛上下来,被人拦住去路。
“主教大人,”拦住他的是一名骑士,发话的则是李察副主教:“关于您布道时所讲,我们有理由认为,乃是对罗马、对教皇的大不敬,且时日已为长久。鉴于事情的严重性,我们召开神职人员宗教大会,按照教会法令传讯您,请您即刻跟我们走。”
“审判官是谁?”贝克特并不慌乱,道:“我是坎特伯雷大主教,除了教皇本人或使节,无人可做我的审判官。”
李察冷笑:“大主教莫忘了,固然您尊贵无比,可按论起来,约克大主教职位并不比您低。何况,教会法庭常任审判是温彻斯特主教,他完全有这个权力。”
“你们得到陛下手令了吗?岂可乱发逮捕!”
“呵,为何一定要国王手令呢,不是您自己坚持王家法庭与教会法庭互不干涉么,坚持教会权利高于国王么,事到临头,怎么,大人您反而不遵守了?”
“你!”贝克特这才警醒对方有备而来,且十足不怀好意。
副主教的三角眼微眯:“大主教真是安逸久了,以为国王还会庇护您,要知道,他现在在国外呢!”
“你们挑准了时机!”
“不错,”副主教毫不否认,朝骑士一摆手:“带走!”
这是刚过完圣马太节的的第二个礼拜,乌云沉沉。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前面的大广场中,温彻斯特主教、伦敦主教、贝克修道院院长等一众神甫坐在那里,牧师、教区秘书、赦罪僧、敲钟人等陪坐。骑士们将大主教带到神甫们面前,温彻斯特主教站起来,道:“坎特伯雷主教,我们传讯你来,是因为发现你有某些异端思想,并且证据确凿,证明你有罪。现在大家聚集在这里,只要你愿意谦卑地恳求赦罪,我们也并非不准备赦免你的罪,即便此刻仍是如此。”
“对于上帝的律法,我向来以全然谦卑之心顺服,”大主教不卑不亢,“但所谓确凿的异端,实在不知从何谈起。”
“魔鬼的讲道,不是吗!”从李察手中接过一张纸,温彻斯特主教道:“圣教会规定,基督徒到圣地去朝圣能积攒功德,尤其是朝拜圣物和圣徒、殉道士、忏悔者的像,以及其他罗马教会认可的圣徒像。可你,堂堂坎特伯雷大主教,却是怎么对教徒们说的?说这些都不重要?”
“上帝的诫命中确实没有这样一条规定。”大主教答:“能成圣的人,是离上帝最近的人,也是贫苦、谦卑的人,必然恨恶贪婪与狂妄,如今既已作古,却反倒变成招徕贪婪与狂妄的偶像,变成搜刮资财的手段,岂非咄咄怪事?”
“放肆!你这是抨击教廷!各位,你们听到了吗!”
大主教一一环顾众人,“在座诸位才是该被审判的对象。”
“你说什么?”
“若要公正的审判你们,任何多余的证据都不需要,看你们目前的行为就够了:上帝所有的律法中,你们看到哪一条说,你们可以如此坐堂来审判一个基督徒?”
“别忘了,大主教,”温彻斯特主教老沉地:“基督审判过犹大。”
“不,基督没有审判犹大,是他自己审判自己,之后就出去吊死了。事实上基督说的是,‘那行事贪婪的有祸了。’如今他对你们中的许多人也仍是这么说,因为犹大的毒液也侵入了教会中。”
“毒液是什么意思?”
“你们的财宝,你们的权势。”大主教一字一句,直视老者:“谁才是真正的□□者,谁只满足于自己虚浮的荣耀和可憎的贪婪之心,谁是上帝公开的仇敌,谁是那占着圣职的伪善者!”
“你!!!”
温彻斯特主教拂袖而起,脸色青白交错,李察副主教连忙安抚,一面喝道:
“大主教,当心你的态度。要知道,如果我们在这里向你提出的这些问题,你不做出明确答复,我们就会根据神圣教会的法律,公开判定你为异端!”
贝克特已经看出他们心存歹毒,蓄意要攻击他,答:“你们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深觉惊讶。连温彻斯特主教也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李察道:“大主教,你不辩解?”
“我会直接向教皇上诉。”
“教皇也不会宽恕你。”
“我愿意同他们堂堂正正辩论,而不是你们。”
李察眸色一深,与温彻斯特主教交换了一个眼色。所有陪审员商量了一会儿,最后,温彻斯特主教宣布贝克特被判有罪,没收一切财产。
同时,所有赞同他的错谬、接纳他、为他辩护、提供帮助或者以任何其他方式支持他的人,都一律将视为异端的袒护者,将会受到严厉责罚。
全体教士和平信徒脱帽洗耳恭听。
此宣判将连同大主教的罪证一同上报罗马教廷,由教廷将他公开革除出教会。
阿门。
贝克特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危险正在张牙舞爪逼近。一回到坎特伯雷,他即刻拿起纸和笔,写下一份信仰告白,作为对控告的答复。写完后他亲笔签名,盖上手印,上书教皇,可在选择谁为他送这封信时犯了难。
且不说他现在对于人心有着极大的怀疑,宣判上说得很清楚,任何人若是试图帮助他,都将受牵连之罪。坎特伯雷已经被重重包围起来了,他能向谁求助?
雷金纳德已经背叛了他,教堂里人人自危,都悄悄躲了起来,在阴暗处观察事态的发展。他唯一想到的、现在还可信任的,是罗杰。
可若找他,就是害了他。
思及此处,大主教放下封好的印泥,望向窗外。
秋风萧瑟。
也许他还可找一个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菲舍兹收到口信的时候正在观看角力,场中年轻人坚韧健壮,汗水淋淋,场外呼声震天,激情膨胀。
他从人群里挤出来,正好碰上崔西,“干嘛去?”大汉问。
“大主教的事,”菲舍兹压低声音,“你听说了?”
崔西摸摸连鬓胡子:“他找你了?”
胖子点点头。
“我建议你别插手。”
“为什么?”
“多佛副主教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就让他们狗咬狗,不好吗。”
“但他如今孤立无援——”
“当然,国王陛下不在了嘛。”大汉哼笑。
菲舍兹道:“陛下总是护着他的。”
“所以才造成如今场面。”大汉道:“而且,人家还不见得领情。”
菲舍兹皱眉:“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怀疑一切是国王暗中下的命令呢?”
菲舍兹倒吸一口冷气:“不至于罢!”
“你忘了这么多年他一直跟陛下对着干了?每次王室法庭有了一点成果,总要冒出教会两件腌臜事儿来,前不久不是有林肯一案么。”
“那也不能全推贝克特身上。”
“但与他维护教权脱不开干系。”
菲舍兹眼珠转了转:“你说——换了多佛副主教上位,他就能服从国王了?”
“起码他敢整出点幺蛾子,国王就敢连屎一起给他揍回去。”大汉嗤道。
菲舍兹白他一眼,陷入沉思。
“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得一起。”
“为啥。”
“你想清楚,救了他,就是后患无穷。我怕你心软。”
“切!”
最终菲舍兹还是赶至坎特伯雷,此时已接近黄昏。
大雨欲来。
骑士们下马,负责监视教堂的卫兵们见到崔西大人,不敢阻拦,骑士们直入,在教堂的北通道上与大主教相遇。
他正要去做祷告。
“菲舍兹。”大主教先是微微露出笑容,然而看到后面全副武装的铠甲骑士,笑容停在了嘴角。
“没想到……是你来取我性命。”
菲舍兹一唬,“没、没有——”
“看你身后的人,势如猛虎,亟欲噬人。”
菲舍兹瞅瞅崔西,回过头来,“别误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来长这样。”
“是么。”
大主教不再言语,越过他们,往他的专用小教堂走去。
菲舍兹楞了下,直到崔西推推他,才恍然,说不出心头是何般滋味的,跟上。
脚步橐橐,响在寂静的通道中。
一步,一步,一步。
那些平常来来往往的神甫们、信徒们都不见了,显得背后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仿若死神。
嗒,嗒,嗒。
菲舍兹心头乍然涌现这股想法,浑身寒毛直立,忙斥自己多想,挺一挺肚子。
小教堂是用闪光的白灰石建造,一片洁白,宛如圣堂,正和大主教气质相配。
轰隆!
窗外一声亮光,电闪雷鸣。
骑士们静等大主教做完祷告,菲舍兹还跟着低头默念了两句。大主教站起身,环顾众人,道:“如果我们走上相反的道路,我绝不后悔。”
他立在那里,显得那样坚定不移。
“为什么,”菲舍兹问:“为什么你一定要跟陛下作对?”
崔西道:“因为他自认是上帝在尘世的代表,不同凡人。国王之所以能成为国王,不止由于其血统,更由于他们必须仰赖神圣的加冕礼,于是大主教有了底气,唔?”
大主教没有理会他的挑衅,低头划一个十字,他道:“天主与世俗,我只能选择效忠一个。”
“难道陛下让你做过有违天主的事情吗?”
大主教充满怜悯地看着菲舍兹,“幸或不幸,你能一直保持当年的天真模样。”
菲舍兹哑口。
“那好吧,只有这样了。”崔西拔剑,一步一步迈向圣坛。
大主教凛然无惧。
菲舍兹大惊:“崔西,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难道你还不明白,对于国王来说,他就是个叛徒吗!”大汉怒喝,“你以为大主教他妈这么单纯?一旦放他离开,他就有无穷的追随者,舆论将把王朝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大主教平静地道:“你杀了我,才是真正将王朝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我相信国王可以面对那一切,”剑锋森森,映出其上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庞:“可是,国王却面对不了你。”
大主教握紧手中银色十字架。
“这次,别指望再得到国王的恩待。”大汉咬牙,扬剑,大主教断喝:“菲舍兹,你也把我当做罪犯了吗!”
“不!!!”
菲舍兹如梦惊醒,倾身欲拦,但已经晚了。
重剑一剑刺穿了大主教的胳膊,而后,另一位骑士毫不犹豫跟上,切下他的头顶。
菲舍兹嚎叫。
主教帽还和头皮连在一起,大主教斜着倒下了。
第三位骑士刺穿他的胸膛。
“不!!!!!”
大雨倾盆。
尤记昔日出门游历时,大家嘻嘻哈哈唱:
曾经的少年们,终将长成大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