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青诤

36、伦敦一年

　　自从抵达伦敦，形势一日千里。
　　托基尔的变节，引起八字胡王大怒，不等开春，河水还没有完全解冻，率领大军气势汹汹杀来。
　　男人终于见识了古代的战斗是什么样子，不过显然也带着维京特色。
　　他们数百人一股组成小股部队，穿着各不统一，条件好的有铁丝编织的铠甲护身；次一点的用家里制作的皮子编织的护心皮甲，里面缝上一些骨片；再次的干脆啥也不用，就靠手里的木质盾牌。他们发出粗犷的吼声，个个如山般魁梧，英格兰士兵见着就有些先行腿软。
　　战斗从对阵开始。双方都抛出了雨点般的投掷物：投枪、箭和石头。之后就是维京人所喜爱的：一对一的肉搏战。他们挥舞着磨得闪闪发光的板斧——沉重得必须两只手才能挥动——在劈面相迎时几乎一击必杀！英格兰士兵的头颅像玩具般整个削飞出去，飙出长长的血线，伴随着维京人的狂暴笑声。
　　首战三日，派出去的英格兰士兵次次被屠戮干净。
　　城内气氛愈发紧张。
　　伦敦眼看即将不堪一击。
　　“托基尔船长，”议事厅里，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心事重重，忧形于色地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年轻人金色头发剪得短短，眉毛很浓，纵然忧心忡忡，然而眼神高傲自负，生就的那么一副高贵的气派，莫怪英格兰大部都已经把他看作新的首领。
　　托基尔左脸的伤疤动动，道：“我的人已经投进去了。”
　　“可您有四十六条船！”
　　“就算全部投进去，相比八字胡王的队伍，也无济于事。”
　　埃德蒙来回踱步，“我打算将您的人单独编成一部，也许可以起到奇效。”
　　消耗我的人？托基尔面色一冷：“你不相信我。”
　　“不，我决无此意。”年轻的王子与他对视：“但情况如果再不改善，我们剩下的唯有丧命。我相信这决不是您投诚的本意，对吗？”
　　“——当然。”托基尔答，在王子扬起笑容的时候，道：“但是，你父王说过，我有权管理我自己的部队，做任何决定。现在，我不赞同那样做。”
　　“为什么？”
　　“信任是相互的。”
　　意即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
　　“船长先生，我们应该团结起来！”
　　“如果我没有投诚呢，你现在怎么办？”
　　“您现在在我们这边！”
　　“是呀，”东盎格利亚伯爵斯特雷奥纳插进来，他长着一双机灵的小眼睛，上唇上蓄着小胡子，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船长，我都怀疑您是否是故意来捣乱的了。”
　　唯恐天下不乱。坐在托基尔身边的男人想。
　　埃德蒙闻言，带点儿奇怪的凝视船长：“虽然我不知道您跟父王说了什么，父王说我可以完全信任您，尊敬您。我尽力那么做。但是，我更想守住伦敦，您明白吗？”
　　托基尔审视他。
　　就在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场面似乎陷入僵局的时候，高大英俊的麦西亚伯爵塞菲尔斯进来了：“王子殿下，维京人又在外面鼓噪了，可我们的士兵没一个愿意主动出战。”
　　“不如伯爵你亲自带队？”斯特雷奥纳道，语气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
　　“如果殿下允准的话。”塞菲尔斯单膝跪地。
　　“不，还轮不到你。”王子果断答，示意他起身。
　　“我有个折中的建议，”托基尔扫一眼众人，道：“加紧多制箭头，不再出击，一个字，守。”
　　“哈，”斯特雷奥纳笑：“这也叫办法？”
　　“只要箭头足够，杀伤力足够大，动作足够快，”鹰目瞄一眼，笑的人登时止住，托基尔缓缓道：“把进攻的人射成刺猬，坚壁高垒，一定守得住。”
　　王子沉吟，转头问塞菲尔斯：“你认为呢？”
　　“我看——倒是可行。”
　　“好，”王子拍案：“马上召集军中的军械匠，还有把城中铁匠也全部召集起来，火速赶制箭头！”

　　麦西亚伯爵夫人佩莉亚是绝色美人。
　　男人经过一座府邸、发现前面人特别多的时候，想起来。
　　据说塞菲尔斯携夫人首次出现在伦敦的时候，全城轰动，人们说她是维纳斯的化身，而她的妹妹古黛娃又嫁给塞菲尔斯的弟弟利奥弗里克，姐妹花嫁兄弟俩，无疑为她们再添传奇。
　　具体何等绝色男人至今未曾有幸亲见，不过据说第一次见面，连年过半百的埃塞尔雷德二世都当场看直了眼——人们说，幸好王后在诺曼底！
　　而另一位陷入魔障的，则是东盎格利亚伯爵。
　　他看到她后就再也挪不开眼，远在天边的老婆和近在眼前的情人立刻抛之脑后。他爱得发疯，赌咒发誓非要得到这个绝色佳人不可，或用巫术、或使暴力、或耍手段，乃至以一片精诚去打动她。麦西亚伯爵听了只是一笑，而伯爵夫人呢，她深居简出，谦然自抑，恪守规范妇道的教育，任斯特雷奥纳想尽各种方法，也见不到几面，此番如火上浇油，使得斯特雷奥纳心如挠痒，夜夜难熬。
　　男人看着那些围在府邸门前引颈盼望伯爵夫人出行的男人们，失笑，再烽火连天，男人们的劣根性还是不变啊。
　　来到铸造所，这里制作各种头盔、刀剑、盾牌等等，原料从各地挖掘而来，送到熔炼匠手里，经过提炼后，到达此处。
　　到处热火朝天。铁匠的炉子跟熔炼工的炉子差不多，也是烧焦炭的，学徒们用力拉着风箱，男人走到一个橡木桩前，从砧板上拿起打碎的铁块中的一块，掂掂。
　　“走开，走开！”一名学徒瞧见，挥手。
　　男人又掂掂，放下，走到另一个橡木桩子前，同样施为。
　　如此一圈之后，成了众人嫌，一名军械匠捋着袖子走过来，露出鼓鼓的肌肉：“小子，若不是忙，早揍你一顿了！”
　　跟在男人身后的罗尼前进一步。
　　！！！
　　军械匠扬着的拳头变成友好的招手，悻悻掉头，男人道：“等等。”
　　怎么，你以为你后面有个维京人我就真怕你了吗？军械匠道：“干什么？”
　　“铁太软。”
　　“呃？”
　　“如果用这批来做箭头的话，是射不退敌人的。”
　　你小子还懂一些嘛！军械匠眼中说，道：“送来的原料根本就软，我们煅打了很多次，只能达到这样。”
　　“做犁头炊具还差不多。”
　　“我知道！”军械匠气鼓鼓：“但我有什么办法！我们也想打出好的武器！”
　　“那么，是熔炼匠的问题？”
　　“我不知道。”军械匠正色：“铁矿石从沼矿开采，统一用焦炭熔化，有些很软，有些却奇异的坚韧，谁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能凭运气。”
　　“铁很软？”一个疑问的声音自后头传来。
　　军械匠慌忙下跪：“伯爵大人。”
　　男人转头，塞菲尔斯。
　　“伯爵大人。”他跟着招呼，行了一礼。
　　“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塞菲尔斯示意跪了一地的人都起来，看向军械匠，指指男人：“他说的是真的？”
　　军械匠低头：“是。”
　　“为什么不早禀报？”
　　“我们之前换过一批原料，但还是一样。我们找军需官，他说没有钱再换，只能先将就着用了。”
　　“那就是说我们先前掷出去的那些枪箭都白费了？”塞菲尔斯道：“这下可坏了大事！”
　　是啊，还不如多丢两块石头呢。男人想。
　　“幸好我来察看制作的进度，否则——唉，你们哪！”伯爵跺脚，却也没有太多责怪，而是急急忙忙返回，将情况赶紧跟王子报告去了。

　　男人回到住处，罗尼这才撤销跟随，自动从他身后消失了。
　　走了个奥拉夫，来了个罗尼，男人琢磨，这到底算保护呢，还是监视呢？还是两者兼有呢？还是别的什么什么呢？
　　怪不得奥拉夫说本尊前任是个郁闷孩子，多想两下，脑筋都要打结了。
　　吃晚餐的时候托基尔从议事厅回来，在长长的桌对面坐下。
　　男人放下刀叉，擦擦嘴巴：“雅尔。”
　　“罗尼说是你发现的，真是想不到。”
　　“我就是随便看了下。”
　　托基尔注视着他。
　　男人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不是早知道？更进一步，那些原料，也是他操控？
　　去去去，不至于这么神通广大吧！
　　可是，如果历史是真的话，以将来的第二次叛变来看，也许……真有几分可能……是真的。
　　所以他下午想了很多，却没有直接跟塞菲尔斯讲。
　　而不管这世本尊到底为何，他心底，始终认为自己该是英国这边的。
　　然托基尔道：“幸亏你发现，我们不至于做了无用功，也让雅尔免了一场笑话。”
　　“——我做的不足挂齿。”
　　“伦敦必须守住，否则，英格兰就亡了。”说这话的时候，托基尔似乎带了几分真感情，他的鹰眉紧紧拢着，像陷入深深的为难。
　　男人揣摩着，研究着。
　　史料记载里对于伦敦保卫战的记载并不多，反正英格兰是不会因此而亡的。但眼前的境况却实又危如累卵，容不得片刻拖延。
　　最终他道：“为什么我们不发展骑兵？”

　　硬度不够的铁不适合用来造武器，却可以用来打马镫。
　　马镫据传最先出现于古老的东方，并在两三百年前传至欧罗巴。有些人相信它对于骑士的威力十分具关键性，因为它可以让骑手支撑他自己和长矛，从而透过矛头把马匹在冲锋时的全部力量传送出来。尽管这种力量加乘后所带来的优势毋庸争议，却有人认为，在马镫出现之前，罗马时期所发展出来的高身马鞍，已经可以让骑手传送这种冲刺的力量。
　　总之无论如何，当本身因素绝对够不上维京人，那么就应当尽量增加附加优势。
　　召集所有的马，先进行训练，以使其在冲撞和混战中易受操纵。骑士们要和自己的马沟通，让他们能对大概指令作出反应。
　　马驯好了，接下来骑士们一手持盾一手执长矛，跨马，横向纵向列成方阵，不能乱，不能慌，借助马匹在奔驰中的冲击力，一定能给维京人狠狠一击！
　　须知步兵对骑兵，从来就是输多赢少；能赢的除非逆天。
　　那么，就这样完了吗？
　　不，当骑士抛出他们的长矛作出首次攻击后，长矛无法回收，维京人极有可能重新围上来，这时，马镫再度派上用场了。
　　它可以让骑士立起，抽出身上的剑，带出极大的力气将之挥落在敌人的头或身上——平地上身高不够，站在马上呢？要是还砍不着，我们英格兰人也不配称英格兰人了！
　　要知道在把维京人称为野蛮人之前，英格兰在欧罗巴大陆人民的眼中也比野蛮人好不了多少。这个岛国，地处西北，四面临海，分割四裂，常年阴雨，并且半个岛上都是羊群。他们的城市简直不能称城市，只能算是在要塞保护下的几片破房子，人又任性顽固，大家伙儿还瞧不上眼呢，也就那些海盗能觉着不错了！
　　所以得说，英格兰人还是顽强的，不然不能跟维京人纠缠这么久，无数城市抢了烧，烧了建，再抢再烧，再烧再建，底下始终蕴藏着巨大活力。
　　而这一次，当冲杀的骑士经矛头传送而出、化身为一支惊人的利箭，维京人惊愕了。

　　一个月后，遭受沉重损失的八字胡王宣布撤退。
　　伦敦保卫战胜利。
　　两个月后，八字胡宣布由儿子克努特看管恩斯巴勒，自己带人转战英格兰西部，所向披靡，望者皆服。
　　三个月后，他再度蓄积力量，准备重新进攻伦敦，然而，疟疾突生，他发烧、呕吐，医生们给他放血无效，三天后去世。
　　英格兰举国欢呼，他们派贵族到诺曼底请国王埃塞尔雷德二世回来，希望他更为公正和明智地对他们进行统治。
　　埃塞尔雷德二世高呼“上帝保佑！”，当即率领一支军队回国，并沿途进攻八字胡的残部们。伦敦方面当然不会放过大好形势，响应发话要收回恩斯巴勒。克努特立足未稳，未免四面受敌，在雅尔埃里克的冬季不宜战斗的劝说下，率部回到丹麦，而此时，遵照传统，他的兄长哈拉尔已自动接替父王王冠，成为了丹麦国王。
　　克努特接受了兄长资助在丹麦准备一番后，与埃里克一同回到挪威。他抱住自己的情人和儿子，望着漫天飘下来的雪花，暗自发誓：来年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