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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苏格兰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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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之役后一年,苏格兰蠢蠢欲动,派使者前往荷兰,迎王太子查理二世回国,宣布斯图亚特王朝复辟,公开与共和国叫板。
苏格兰地处北疆,民风剽悍,向来跟英格兰作对,最擅长的就是在背后插软刀子。克伦威尔本正大力施展治国方针,闻讯知晓闹起来,情况远比爱尔兰严重;况不同爱尔兰的是,苏格兰真找到了小查理,一旦忽视,保皇派极易死灰复燃,于是权衡之下,再度御驾亲征。
北部高地,风光迥异。这里民宅简陋,依峭壁而建,牛群充塞道路;这里仿佛落后于威尼斯繁华一个世纪,可同时又有悠扬清亮的风笛;这里地势起伏连绵,往往在山间惊喜的发现一汪温泉后,又乍见低地里一大片牧草茂盛的牧场。
麦浪起伏,农夫们劳作之后,在田埂边休息。远远一路人喊狗叫跑来,见头不见尾,骑马的骑马,扛枪的扛枪,数十条大狗小狗撒着欢儿跑前跑后,煞是壮观。
田间灰影一跃。
砰!枪响。
没中,兔子复从田间跃起,卷起一阵烟尘。
“哈,贵族老爷们打猎来了!”农夫们兴致勃勃道。
“兔子不好打,跑得快影儿又小,有这么多人,不如去山林里打野猪!”
“麂子肉也不错。”
砰砰砰接连数枪,无人打中,倒是又惊出了几只野兔。
农夫们七嘴八舌评论:“这样乱放可不行!”
“让狗去蹿掇呀!”
“子弹不要钱么,贵族老爷们真奢侈。”
“还是打头一枪的那个人最靠谱——”
话音未落,口中那个“打头一枪的”出了第二枪,枪声响过,兔子一头栽倒在地。
“好!”
大伙儿不约而同。
猎犬们竞相朝首只猎物奔去,抢到兔子的是条大狗,它叼着猎物一圈一圈兜着跑,然后讨好的摇着尾巴来到黑色骏马前,向主人表功。
主人俯身,摸摸它的头以示赞许,大狗高兴了,知道晚上会有骨头啃,说不定还有肉吃。
狩猎继续,猎人们练习了几次,渐渐摸着门路,放空枪的次数少了,马背上的捕获物多起来,那匹黑马却带了几个人离开队伍,朝田埂边而来。
“你们好呀!”他说。
农夫们一听口音,讲的是苏格兰语,可总带点儿非本地味,他们疑惑道:“你们是哪个地方的老爷?”
“啊,我们从邓弗里斯来,听说这里的野鹿和麂不错,还有盘羊,对吗?”
“啊哈,这是当然的!”农夫们道,“不过如今快打仗了,到处都在拉人,老爷们还有闲情来打猎吗?邓弗里斯可挨着英格兰呢!”
“哦?”黑马上的人挑起眉毛:“你们的领主号召你们了?”
农夫们忧心忡忡:“不单如此,一旦战事发生,交的租子又得涨了!虽然我们厌烦英格兰人,那个克伦威尔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敢砍掉我们苏格兰国王的头!但好歹战争结束……我们的老爷们!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一个道:“英格兰贵族压迫我们苏格兰贵族老爷,鲜美可口的食物是为他们的餐桌准备的,漂亮的娘们是给他们作老婆的,头衔也全给他们,我们的老爷当然不干了!苏格兰人不是好欺负的!”
“可是,”骑在马上另一个棕发的青年开口:“将——咳咳,克伦威尔不是对保皇党既往不咎吗,想当年哈密顿将军还支持议会军呢!”
“这你都看不透,爱尔顿,”一个亮金色头发的青年驰马过来,“苏格兰支持了将军,可将军是清教徒,厉行节俭,奉法规纪,苏格兰老爷们哪里受得了这个,呃?他们享受惯了土皇帝的权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修筑城堡,招降纳叛,竭力扩大藩属数目,掀起战争,以便在其中成为叱咤风云的显赫人物。然后跟新主子讨价还价,直到弄个满意的价钱,对不,各位?”
他说了一大堆,用的是英语,农夫们楞楞,一个有点反应过来,瞪大眼:“——你们是——英格兰人?!”
“普莱德,好端端进来插嘴,”回到驻扎地,男人道:“我本想了解下本地人情况的。”
“有什么啰嗦,这些人,用炮一轰就得了!”普莱德毫不在意地道。
男人摇头,“在爱尔兰打了胜仗,你自得意满了。”
“我——”普莱德便要反驳,波伊提乌端了一只大敞口瓶过来,他动一动鼻子:“好香的酒气!好波伊提乌,是威士忌对不对?”
“兰巴特将军说从西北高地弄来的纯麦威士忌,”波伊提乌道:“整整十大桶。”
“跟你讲,苏格兰别的没有,威士忌却是上天恩赐,其他地方再喝不到这么好的。”普莱德当即凑过,“兰巴特这家伙,倒是会弄好东西!波伊提乌,你也得尝尝——”
“您忘了,我们是不喝酒的。”
波伊提乌倒了两杯,先端给男人,再给眼巴巴的普莱德。液体金黄透明,上校当即一大口入口:“啊,柔和爽口,对,正是这味道!波伊提乌,你不喝太可惜了。来,试试?”
波伊提乌婉拒,上校道:“哦,你真是会伤我的心。”
“‘往事美好,且尽此杯。’”男人徐徐道。
“——您说什么?”
男人晃晃酒杯,“我说,你的炮兵厉害,但苏格兰这种地形,只怕施展不开。”
“将军!您总打击我。”
男人却道:“不但炮兵,连骑兵都受限,重担在步兵肩上啊。”
“哦得了,”普莱德觉得天方夜谭:“他们现在连正规的军队都没有!都是那些所谓贵族老爷们自己搞的武装!”
“你听过华莱士吗?”
普莱德面色一凛:“那个‘反叛者’!”
“他本无一兵一卒,后来却能与长腿爱德华并立。普莱德,这里不是英格兰的平原,这里遍布森林和沼泽,这里的人民,会游击战。”
普莱德第一次感觉到男人的慎重,终于正视起来了,口中却仍哈哈:“将军,您扫荡爱尔兰跟扫灰尘似的,不会对这里没把握了吧?”
“战争从非儿戏。”男人道:“你下去,自己好好想想。”
普莱德离开,男人揉揉额头,放下酒杯,刚要站起,眉毛一拧,一下扶住桌子。
半杯剩下的威士忌猛烈晃荡。
波伊提乌连忙过去,男人摆手:“没事,待我略走两步就好。”
“——将军……”波伊提乌犹豫。
“怎么?”男人忍住针扎似的疼痛,问。
“如果您不介意……也许……也许我可以帮您按摩一下。”
波伊提乌觉得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说出完整的话。
“哦?”男人挑眉。
“我们波斯人洗完澡后会用精油按摩全身,”他急急道:“有舒筋活络的效用……我自己试着做了一瓶,还、还可以……”
尾音在男人的凝视下消了声。
正不知所措原本就没多少的底气随着时间一丝丝溜走的时候,男人开口:“好啊,难得你有心。试试吧。”
这是一条毫不漂亮的小腿。
有着伤疤,有着医生放血过后的痕迹,现在,又遭受着痛风的折磨。
波伊提乌小心翼翼倒出精油,全程用手,试探,捶打,揉捏。男人闭着眼睛仰靠在椅背上,波伊提乌弄完,不着痕迹擦了擦汗,带着紧张然而又有丝期待的看他,男人缓缓张眸:“完了?”
波伊提乌提着气,点头。
男人叹了口气。
波伊提乌心底涌现失望,是自己不够娴熟吗,应该有效果的呀!
“要是汉普顿在就好了。”
“——诶?”
男人露出笑容:“该让他也来让你按按。那家伙,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的腿跟我一样,也落下毛病啦。”
紫色眼眸渐渐睁大:“——将军,您的意思——”
“干得不错!”将军大人奖赏的拍拍他肩膀:“真想不到,你就这么敲一阵,我感觉好多了,比医生还棒!”
自这天后,每到波伊提乌轮班,总不忘带着精油。然而将军要求的机会不多,因为战争正式开始了,而如男人预料一样,情况并不乐观。
应该说,十分不乐观。
到处的湿地和泥塘严重阻碍了骑兵战斗;炮兵更不用说,阵形完全无法施展,反而被人家牵得团团转,生动演绎了“大炮打蚊子”这个词的现场版。明明苏格兰人泰半是临时组合起来的乌合之众,正规军的底子都没有,可是仗着地形熟,挎长弓,凭猛劲,让号称战无不胜的铁骑军渐渐处于不利地位。
南拉纳克郡,夜袭,利用狭路设伏,苏军截获了英军的运输队;
哈丁顿镇,借着密林,英军在其中迷路,从而被分割,被蚕食,一千人丧命;
凯恩戈姆山,易守难攻,苏军打败了兰巴特的骑兵团,两千重甲骑兵、三千轻骑兵、五百弓箭手被追得死的死,逃的逃,溃不成军;
巴斯盖特,整城人口、牲畜、粮食全部转移,不给铁骑军留下任何可补给之物;
阿伯丁港,英军从海路支援,刚上岸就被疾速赶来的苏军攻了个措不及防,退至甲板,杀得片甲无存,近半百舰船被焚毁。
……
“说说吧,怎么回事。”
营帐内,气氛肃穆,在座者无一不如斗败了的公鸡,连普莱德也不例外。
“这该死的烂地形!”他骂道:“等着瞧,我要研究一种可拆卸的炮,在山地也能打!”
“你就该长点教训。”男人训。
“好啦,您有先见之明,”普莱德摊摊手:“现在怎么办?我们的人越来越少,补给又常被偷袭,时断时续,哼,当年哈密顿不过将军您手下败将,怪道我说还敢打,原来靠老巢!有本事他堂堂正正跟我们来一次!”
“兰巴特,”男人道:“你讲讲。”
“他们的主力是手持长矛的步兵,”兰巴特胡子拉碴,显然很久没刮了:“凯恩戈姆山处于斯佩河谷和迪河谷之间,他们抢先占据了地形,土地松软,阻碍了我们的重甲兵;河流湍急,仅有一座木桥可以容纳两三个人并行。我们都知道,谁先进攻,谁就处于不利地位。”
“为什么不把他们引导开阔地?”男人问。
“他们很有耐心。”兰巴特答:“我们僵持了半日,从实力上来说,我们处于优势;从态度上来说,我们是进攻方,所以到下午的时候,很多人来请战,说再僵持下去,将无功而返。偏偏山坡上的苏格兰人发出嘲笑,叫嚷我们英格兰人懦夫,我们是他们将近四倍的人,所以我觉得,只要过了河,我们就有希望。”
男人沉默。
爱尔顿道:“不错,我们的人比他们多得多,通常两倍兵力即属明显优势,纵然开头不利,也总能扳回来。”
“这就到考验对方将领的时刻了,”普莱德道:“就像我们发炮,什么时候什么位置火力最大效果最明显,完全看时机把握是否得当。”
“这倒是,”爱尔顿道:“早了,我们会反扑;晚了,就挡不住我们的势头了。”
兰巴特道:“对方很沉得住气,他看着我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过桥,严格约束跃跃欲试的部队,等我们的人密密麻麻挤满桥头和湿地的时候,他们吹响号角,冲了下来!”
各人眼前仿佛出现那画面。
英军还没来得及整理,被冲散开,无法奔跑冲击的重骑兵只能笨拙地原地挣扎,被敌人的长矛刺成蜂窝;摔下马的轻骑兵和跌倒的步兵被自己的同伴踩成肉酱;桥头最混乱,落水者不计其数,一些聪明的士兵脱去铠甲泅水逃脱,直接跳下去的或挤撞中掉下的则被沉重的铠甲拖到河底,挣扎沉浮……
“弓箭手呢!”男人沉斥。
兰巴特低头:“他们分出了一支从浅滩绕过来,形成包围圈,我们仅放了一次箭,就被——”
威风凛凛的红衣军,被追得四散窜逃,截杀败兵。
“从现在开始,调整作战策略,改以远攻为主,”一片寂寂中,男人的声音响起,丝毫不乱有条不紊:“亨利。”
“在。”
“紧急抽调威尔士弓箭手,爱尔兰掷石手,为第三线;步兵为中坚,居第二线;轻骑兵在第一线,重甲兵退。”
普莱德道:“还是‘铁链战术’?”
“不错,不过轻重有调整。记住,”男人环视一圈:“纪律是最重要的,到目前为止,我看到的都是因为或轻敌或冒进而造成的失败。我强调过,不论战局多危急,阵势绝不能乱。而这一点,远胜于任何奇谋妙计。”
爱尔顿接过他手中的调令,讶道:“将军,您要亲自出马了吗?”
“汉普顿休养,此次我本来就是暂率步兵。”男人道:“更何况,爱尔顿,你不觉得与兰巴特对阵的人的手法作风我们很熟吗?”
普莱德道:“是有点眼熟——”
爱尔顿接口:“利文伯爵,亚历山大·莱斯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