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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爱尔兰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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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登岸,直赴都柏林,俄蒙德惧克帅军威,竟然不战而逃。克伦威尔轻取首府,转而攻打另一军事要塞,德罗赫达。
此城易守难攻,步骑两营久攻不下,只得用炮兵轰,普莱德大显神威,也是于此一役,炮兵独立作战能力显现,经过改良提升等级的炮火数量、质量、速度几乎将德罗赫达直接轰陷,以致爱尔兰人多年后提起仍然后怕地道:“和克伦威尔比起来,魔鬼都不算恐怖!《圣经》告诉我们,只要抗拒魔鬼,魔鬼就会离开;但是如果抗拒克伦威尔,克伦威尔会更凶猛地向你扑来!”
举营欢庆,个个都向将军及上校敬酒,难得男人没抵挡住,醉了,爱尔顿扶着回来,努力搭住他的双肩。
正是波伊提乌轮值,见状连忙扔下整到一半的书桌,上前一道扶男人坐下,替他脱了鞋子,解下腰带,脱下衣服,小心的让他上了床。
爱尔顿看他娴熟地做着这一切,良久道:“波伊提乌,你很细心。”
“大人,这是我该做的。”
“其他人不会像你做得这么好。”
两人沉默了一阵,最后爱尔顿什么也没说,走了,波伊提乌望床上的人一眼,搬来小桌,把水壶和杯子放上去,又四顾找来夜壶,搁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帐外沸腾喧天,帐内静可听针。
波伊提乌用水壶里的水绞了把毛巾,犹豫了下,终是倾身,擦了擦床上男人的额头。醉酒的人叹了口气:“啊,真舒服。”
波伊提乌唬地往后一退:“——大人,您醒了?”
床上的人掀掀眼皮,起先望着头顶,须臾才缓缓侧过头:“哦,是你。”
“您喝醉了。今晚我当值。”
“唔。”男人点点头,又转头望着头顶,不再言语。
“要不要喝点水?”
没反应。
从睫毛下瞄瞄,男人睁着眼睛。
“——那么,我退下了?”
还是没反应。
波伊提乌认为是默许,决定不再打扰,退到门口时男人却道:“等等。”
波伊提乌立住。
男人从怀里费力掏掏,掏出一个苹果,顺手扔过:“冬天了,难得有水果,我餐前拿了一个,你吃吧。”
波伊提乌接住。
这一刹,他的思绪千回百转。
“嗨,我的小波斯人,咱们又邂逅了,”普莱德不知何时守在帐外,火光映着不羁的笑:“瞧瞧,最近似乎长高了?”
“上校。”波伊提乌行礼。
“你不必总是那么称呼。我特别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属下不敢。”
“军衔只是为了仪式感,管它呢。来,我教你,普——莱——德,普莱德。”
“上校,您也醉了。”
“不觉得我更英俊了?德罗赫达是我打下来的!”
波伊提乌左右看看,“上校,请慎言。”
年轻上校猛地低头,钳住他下巴。
酒气扑鼻而来。
“象牙般的肌肤,真漂亮……还有你的眼珠,紫色,紫色,它可倒映着我?”
“上校,别人看着呢。”
“你明白我的意思,呃?”
少年拂开他的手,然而青年笑笑,重新捏住他的下巴把他又转了回来。少年默不作声的使劲,掰他的手腕,发现青年下了死力气,根本没法动。
额头的青筋隐隐冒了出来。他痛恨目前这种状况。
“我不是很有耐心的人……”青年喘着粗气,额头抵住他额头,“不过,我给你时间。”
波伊提乌奋力偏开头。
青年低低笑,“跟我在一起的人,最后都会心甘情愿。你懂的,呃?”
他的指腹揉过底下细腻的脸蛋,火光下那色泽触感如此诱人,让人一触成瘾,流连忘返。
波伊提乌一动不动,青年抚摸够了,这才发现那双紫眸冷冰冰的盯着他,毫无感情。
他微怔。
少年盯着他一言不发。
他松了手,少年转身就走。
“喂,”冷风吹来,他醒了点酒,这才想起自己来是干什么的,抓起刚才被放在一边的包袱,他道:“天气冷了,你看这是什么?”
少年脚步不停。
青年大步追上,抓住他手肘:“叫你别走!”
少年冷冷道:“我什么也不需要。”
“这可是山猫皮的大衣,你看,德罗赫达搜来的,这颜色,这做工,王子穿都可以了!”青年三下两下抖开手中枣红色的华丽大衣,“他们献宝似的给我,不过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多谢上校好意。属下接受不起,也不敢接受。”
少年趁机挣脱手腕,青年再要说什么,然而少年投来一瞥,其中的厌恶之情,让他愣住。
下意识再要去拉他,这次少年躲开了。青年望着空荡荡的手,微微眯起了眼。
自此之后爱尔兰打得再顺不过,百战不殆,一时间铁骑军威风八面,而克帅“常胜将军”的美名更是名扬四方。波伊提乌没有直接上战场,但是可以感受到那种氛围,捷报频仍,军士们时不时大肆庆祝,他作为近卫,站在男人身边,有时感受到喝醉酒的人们投来的轻薄的目光,但还算遵守纪律。
俄蒙德家人被俘,他孤身逃脱,勉力打了几次后发现无力回天,只好送来降书,宣称愿意奉上一万金币赎回家人,并割痛将自己最心爱的幼女嫁给将军,只求换回和平。
男人回信道:
“你可以留着你的一万金币。和平不是你自己打破的吗?你想再一次得到,就得明白它的珍贵。至于你提到的女儿,我愿意的话会娶过来,无需你同意。你家人平安,不必预备赎金。自己过来同我议和吧,你将不费一文得到他们。我唯一希望看到的,是你的诚意。”
部将们感到震惊,认为对俄蒙德过于宽容。三日后,号角长鸣,俄蒙德一扫骄横的来了,男人接待了他,两人屏退众人谈了半天,最后俄蒙德领着家人千恩万谢离去。
男人宣布拔营。
“就这么走了?”士兵们道。
“将军说走就走呗!”
“不到两个月,爱尔兰太他妈容易干了!”
“哈哈哈,他们哪抵得住我们的火炮!”
“不过,这么冷了,能回得去吗?”
“将军说尽量赶回去过圣诞呢!”
天不遂人愿。
拔营第二天他们就遇上了大雪,一夜之间天地全白。他们好容易赶到一座小镇外,然而天气越发严酷起来,道路近乎阻断,于是大军只能困守在泥泞的城和荒芜的山,落于与外隔绝的状态。
十几天,二十几天,三十几天……万圣节过了,圣诞节过了……有人变得无精打采,有人开始抱怨,有人十分暴躁。雪下起来没玩没了,时间变得空虚而漫长,渐渐地,镇上的人跑来,申诉他们的家产被抢,妻子或女儿遭了亵渎。
最初爱尔顿压下,然而有一天,男人从雪地里打猎回来,没有半只猎物,面色漆黑,只对伍德道:“召令所有人,集合!”
雪下着,傍晚,阴云密布。
所有铁骑军全体肃立。
男人于前头站定。
他不说一句话,可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将军的怒气。
男人一列列看去,龙骑兵,近卫军,炮兵,骑兵,步兵……他问:“都到齐了吗?”
“禀将军,炮兵营缺三人,骑兵营十六人,步兵营十三人,尚未到齐。”
“哪儿去了?”
“应该是镇上。”
“等。”男人吐出一个字。
雪花渐渐大起来。
寒风凛冽。
冷。
人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人人不敢抱怨半句。因为将军大人一动不动站在最前面,和他们一样受着风雪,宛如雕塑。
波伊提乌觉得自己的脚冻麻了,冻僵了,冻没了。
集合号一直吹着。
缺席的人一个个赶来,看这阵势,自发去领军鞭。
可剩一个步兵迟迟未到。普莱德急了,连朝汉普顿使眼色,汉普顿意会,想偷偷遣人去找,男人发声:“等着!”
汉普顿好歹跟他表亲,鼓足勇气:“可是将军,让这么多人——”
“就是让大家一起等!我倒要看看,打仗没把铁骑军打垮喽,安逸反而成了蛀虫!”
大家噤声。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名匆匆赶来,见此情景傻眼,差点没瘫在雪地里。
等所有人入列,男人才动,“老夫人,请出来。”
主营帐动了动,借着燃起的火把光,大家看清了他口中的“老夫人”,原来是个老太婆。
“下午我去打猎,看见有人上吊,我问怎么回事,上吊的是个姑娘,哭着不肯说,可是老夫人说了,说咱们军里有个狗娘养的,昨天夜里闯到她们家祸害了人姑娘,还把老人绑了整整一夜!她借着月光看清楚了,就是我们军里的人,穿红衣服的,现在,他就在我们队列中。”
男人缓缓扫视一圈,犀利的目光像刀,“□□里长蛋子不是提溜着玩的,敢做就要有种。谁做的,站出来!”
雪如结冰,空气凝滞,没有了呼吸。
“不敢?”
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老太婆没见过这场面,紧张得直打哆嗦:“将、将军,我、我看——”
“谁没有母亲,谁没有女儿,阿?她们家的男丁上战场留下了她们,你们呢,你们想想你们自己在家的母亲,在家的女儿!现在站出来,我算他一条好汉!”
霰雪敲在军衣上,沙沙作响。
“那好吧,”男人冷笑一声,“伍德,给我一个个检查耳后。老夫人她姑娘把那小兔崽子的耳朵刮伤了!”
人群顿时你看我看,响起嗡嗡声。
陆续地,被揪出的人不少。有些明显是冻伤的,略过;而出现刮痕的,共四人。
“老夫人,”男人指着四人道:“你辨得出是哪个吗?”
四人紧张地盯着她。
老妇人摇头,“我只见着红色衣服,没看清。”
松口气。
然而,“那么,全部拖下去,砍了。”
什么?!!!
过于震惊,以至人皆未反应过来。汉普顿上校最快,上前一把抱住自家儿子:“将军,纳尔逊不会的,他是你侄子啊!”
才二十岁的青年和其他三人跪着:“表叔,我没干,我什么也没有干!”
“没有干?那你告诉我,你耳朵后的爪痕哪里来的,自己刮的?”
“这——对,对,是我自己刮胡子不小心,弄伤了!”
“纳尔逊,无论你怎么刮,也刮不出这个方向。”男人扫过四人,又扫过全军:“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这事不是头一回,不是头一桩!爱尔顿跟伍德隐瞒不报,罚俸禄一年;你们四个之中,谁愿意站出来承认,其他三个可免,大家伙儿在这看着,以后有类似事件,今晚就是榜样!”
四人谁也不愿承认,男人说到做到,全绑上,让伍德备刀。
眼看汉普顿上校一把年纪也跪在了地上,甚至全步兵营跟着一起跪了,而男人仍无动于衷,四个人这才真的怕了。
伍德将砍头的刀提了出来。
银光闪闪,映着月光。
“就从纳尔逊开始。”男人面无表情。
“克伦威尔!”汉普顿上校爆发了,一下子站起来,打个踉跄:“你忘了当初是谁提拔你入军队,是谁支持你上议会了吗?是谁在你从亨廷顿来伦敦时收留你,是谁在你因为《大抗议书》流亡时庇护你!我在议会军时就是上校,现在军衔还是上校!我不要求你什么,现在不过想留我儿子一命,不行吗?!!!”
男人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法理之外总还有人情吧!”
“纳尔逊,”男人低头,直视自己的侄儿:“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说实话,我给你一次机会。”
青年嘴唇发颤,“我,我……”
他不敢看男人深沉的眼,去望父亲。
“我保证——”
“就是纳尔逊干的!”四人中另一个突然嚷道:“昨晚上起溲,我看见他偷偷摸摸回来了!”
“麦肯,你敢污蔑我!”纳尔逊阴鸷道。
麦肯缩一缩,豁出去了:“我还知道,他们两个是为了掩护你,刚刚故意才互相抓出的伤痕!平日里你就胡作非为,只是上校在,大家不说罢了!”
“你想死!”纳尔逊一跃而起,将麦肯扑倒在地,掐住他喉咙。
但他很快被伍德拎起来,男人道:“跟你同帐的是谁,叫他们出来。”
纳尔逊心中暗喜,忙指出几人,大家畏畏缩缩上得前来,伍德问话,第一个看了纳尔逊一眼,作证昨夜他在营里,哪也没去。
第二个犹豫了下,也说纳尔逊一直都在。
第三个:“他、他的确没、没出去。”
第四个还没张口,男人道:“够了。”
纳尔逊大喜,仰头:“表叔——”
男人面色如铁。
他呆住,汉普顿嘴开始颤:“你——你——我竟瞎了眼,养了一个畜生!”
纳尔逊大惊:“父亲!”
男人道:“绑起来,砍了!”
伍德上前,纳尔逊挣扎:“不,不,不是我干的!他们都可以作证,都可以作证啊!”
雪纷纷扬扬。
迷住了汉普顿上校的眼睛。
所有人都走了。天地一片肃穆。
他跪在儿子的尸体旁,一滴一滴的血变成了大片流淌的鲜红色的血,冒着热气,蜿蜒在雪白的雪地上。
有什么发热,从眼眶里滴下来。
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不过那一下子的事。
他知道自己儿子不好。可再不好,也是自家儿子。
他不该撒谎。还想蒙蔽过关。
心倏然苍老。
背驼了下来。
他一动不动。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离他远去。
同一个夜晚,波伊提乌永不会忘。
上校在尸体前跪了多久,男人就在帐内站了多久。
他一言不发,脊梁如松。黑暗似乎吞噬了他,但最终,压不垮他。
而后来困扰男人到死的痛风,就是那时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