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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生来王位 ...

  •   脚步橐橐,见者纷纷躬腰行礼。
      走廊上挤满了廷臣和侍女,伯爵遗孀一身丧服,坐在扶手椅里,手里翻着刚刚拿到的安茹伯国的日常账目。
      大家都知道,在诺曼底,她一手掌握公国的所有收入和开销。在她治下的宫廷几乎看不到什么浪费,也不会出现什么奢侈品,而那些认为可以从经手款项上揩油的仆人很快就会被撵出去——这大概也是这么多人惴惴不安等待在外的原因——对于母亲勤于持家的兴味,前世亨利是不敢违抗,现在,他是赞许的,他早已明白相比浮华的外表,国库的厚实是多么重要。
      对于丈夫的死,妻子似乎并没有什么悲痛。是的,他们关系并不好,亨利从小就知道,父亲有无数情妇;母亲呢,虽然丈夫公认的英俊,可于她而言,更喜欢成熟而有城府的男人。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后、甚至在亨利五世征战期间还担任过意大利女王摄政的她,一下沦为一个小小伯国的伯爵夫人,要不是为了后嗣……
      后来他们的关系好了点。在夫妇俩第一个孩子亨利出生两年后,英王亨利一世去世,玛蒂尔达刚刚登上前往英格兰的船,快马传来消息:一世姐姐的第三个儿子、从小就被送往英格兰放在舅舅身边带大的斯蒂芬,抢先一步登基称王。
      亨利一世的姐姐嫁给的是法国的布洛涅伯爵,按斯蒂芬第三的排位,本来什么也得不到。可靠着舅舅的宠爱,又给地又给爵,使他年纪轻轻,产业就遍及英格兰和诺曼底,坐拥惊人财富。
      然而一世刚死,他就辜负舅舅,欺负表妹,以英国本就不太赞成的“牝鸡岂能司晨”为由,成功篡位。
      玛蒂尔达气得咬牙:好你个白眼狼!就算不为我自己,父王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于是夫妻俩分工,一个远征英国,一个开始招兵买马攻打诺曼底。
      最初的形势可想而知的艰难。玛蒂尔达人手并不多,好在她得到了舅舅苏格兰国王大卫一世的支持,更可贵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大哥、亨利一世的私生子、格洛斯特伯爵罗伯特,也站在了她的一边,并自组一支军队来迎接她。
      表兄妹鏖战十年。最危险的一次,玛蒂尔达被斯蒂芬围困在一座孤堡中,大雪漫天,滴水成冰,城堡四周的护壕冻上了厚厚的坚冰,玛蒂尔达无处可去,斯蒂芬放话要活捉她。
      最终玛蒂尔达身披一条白色床单,命令士兵用绳索将她从城堡高墙垂下,爬冰卧雪,逃出了斯蒂芬的包围圈。
      再后来,一次战斗中,她抓到了斯蒂芬,可罗伯特也被斯蒂芬手下捕获并染上重病,奄奄一息。玛蒂尔达含泪用斯蒂芬换回了大哥,并守在大哥塌前,陪伴了他在人世的最后一段时光。尔后,她解散队伍,离开了英格兰,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
      ……
      “母亲,我不服!他已经有了诺曼底及曼恩,父亲为什么还把安茹和屠棱给他,又是您的主意,对不对?!”老远就看见乔弗里跳脚。
      “不错,是我的主意。”玛蒂尔达头也不抬。
      她回应得如此平淡,以致乔弗里一时反应不过来,楞在当场。
      威廉呵呵笑,真想代替母亲说一句:二哥,你又胡闹了。
      清清嗓子:“母亲,大哥来了。”
      三兄弟的母亲这才将视线从账目上移开,扫过儿子身后跟的一大堆没见过的人,抬一抬手:“坐。”
      侍女搬来椅子,男人道谢,侍女脸一红,低头退至一边。
      玛蒂尔达目睹这一幕,道:“阿奎坦的埃莉诺离婚,你知道消息了?”
      乔弗里闻言瞬时复活:“我要去阿奎坦求婚!”
      “乔弗里。”
      “难道这您也不准?他把什么都继承了,”乔弗里一指男人:“我除了娶个女人还能怎么样?”
      “闭嘴。”
      “闭嘴?我也是您生的,您就一点也不为我着想,哪怕一点点?”
      “让亨利去求婚。”
      乔弗里眼眶发红,拳头捏紧:“凭什么!”
      “凭他是你大哥。”
      “他只比我大一岁!”
      “必须他去。”
      “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乔弗里自嘲道:“‘必须’?请您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我忍了多少个‘必须’?这世上他妈的就没有什么必须!他要是能得到埃莉诺,得到阿奎坦,干脆让他当法王算了,不是吗各位!或者说母亲,这是您的野心?”
      人头济济,无一人敢应话。玛蒂尔达无视他的状若疯狂,道:“我对法国从来没有兴趣,我要得到的,只是英格兰。”
      “可惜人家斯蒂芬在王位上坐得稳得很!”
      “那又怎样?”玛蒂尔达扬眉,灰色的眸子直指人心:“又是一个十年,十年前我发誓,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一定会再回来。那本来就该属于我的土地,那顶英格兰王冠,注定我们家族戴上!”
      满厅寂静。
      “五个指头必须合成拳头,方有一击之力。我让你大哥继承所有土地,我让他去娶埃莉诺,我们才真正有实力对付斯蒂芬,你懂吗,我的儿子!”
      乔弗里被她的气势压住,又不甘心:“斯蒂芬还有两个儿子,就算把他除掉,中间也隔着两具棺材。”
      “‘亨利生来就是王’。”
      “嘎?”
      “你们外祖父说的,”玛蒂尔达缓目凝向大儿子:“亨利这个名字,将传承二世、三世,乃至无数世。”
      “哈!他,亨利二世?”
      不理会二儿子,玛蒂尔达径直道:“你在枫丹白露的表现,我已经听说了,”她瞟了眼站在男人身后的阿默兰,“为什么没有参加比武大会?”
      “我参加了啊!”男人摊摊手。
      “那是最后一天的群挑,得胜的还是德国的狮子亨利。你应该拿到那顶桂冠的。”
      “哎母亲,人才济济哇。”
      “贫嘴。我不相信凭你的能力,一点出头机会都没有。”
      “母亲,我认识了很多朋友嘛,来来,给您介绍,这是威廉·马歇尔,骑术精湛;这是崔西,力大无穷——”
      “我不是叫你来说这些。若早知道法兰西王后要离婚,我——唉,算了,现在争取也来得及,你马上出发前往阿奎坦。约翰,去为他准备准备。”
      “是。”一旁老管家点头。
      “我不准!”乔弗里大声道:“我要去!”
      没人理他。男人指节敲着扶手,“母亲,如果说没有阿奎坦我也一定会为您打下英格兰,您怎么看?”
      乔弗里的嚷嚷半截滚在喉咙里,不敢置信的瞧向他大哥。
      威廉崇拜地:“哥哥厉害!”
      玛蒂尔达微微皱眉,母子俩视线交叉,做母亲的发现,两年不见,自家儿子变了。
      容貌成熟了,身体长高了,然而最最重大改变的,是眼神和气质。
      尤记得两年前他得到诺曼底公爵之位时,多么意气风发,时髦的短斗篷,华丽的衣裳配剑,斗鸡走马,天之骄子,一呼百应。
      当然,他完全可以这样,他该长成这样。
      可是,玛蒂尔达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的安茹伯爵,那个以“美男子”著称、风流倜傥、头戴一枝金雀花过处引得无数女人争相围看的纨绔子弟。她不想他成为第二个乔弗里。
      于是她把他打发出去游历,不得召唤,不许归家。
      两年可以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吗?
      或者说,她这个儿子的游历确实锻炼人,吃了很多苦?
      不,不可能。
      且不说大多数家族的继承人被送上游历旅程,不同于那些流浪骑士,他们的游历路线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更多的是为了增广见识而不是比斗;再者她几乎每隔一个月都会收到贝克特的报告,对儿子的关注一点一滴,知道他何时到达何地,认识了些什么人,怎样成群结队奔波于比武场或小型战斗中间,小风波不少,大风浪却无……与贝克特交换了下视线,她道:“阿奎坦的埃莉诺追求者众多,你去了,不见得她看得上。”
      菲舍兹急了,道:“怎么可能!法兰西王后才刚写了——”
      “菲舍兹!”
      “……是。”菲舍兹委屈地闭嘴。
      “法兰西王后写了什么,不,应该说前王后写了什么,她有来信?”玛蒂尔达却眼睛一亮,直问小胖子。
      菲舍兹看看男人,又看看夫人,左右为难。
      乔弗里却记起来了,他刚才在教堂也瞥过一眼,仔细那蜡封……他讶道:“难道、难道那是——”
      他倏然阖嘴,然而仅仅这表现已为事实提供了佐证,玛蒂尔达沉声:“菲舍兹,信上写了什么?”
      “阿?夫人,我怎么知道哇,公爵打都没打开——”
      “够了,菲舍兹,”男人抚额,真是不打自招,“你退下。”
      威廉却突然把手伸到男人怀里,抓到一个角,准确迅速的抽了出来,笑嘻嘻:“我找到了!”
      他怕男人生气,一蹦蹦到母亲身后寻求保护。然而他知道轻重,并不看,只把信给玛蒂尔达,然后巴巴的伸长脖子。
      果然蜡封尚完好无损。
      信笺散着淡淡香味,玛蒂尔达正反看了看,却未拆,玩味地看着大儿子:“为什么不看?”
      “……”
      “因为,你早已知道信内写了什么。”
      喜色抑不住从她向来肃然的脸庞上流露了出来,她把信还给他:“她叫你去?”
      男人为母亲敏锐的洞察力感叹,接过信,一言不发。
      “好了我的孩子,原来你胸有成竹,”做母亲的道:“倒是我白操心了。快去收拾行装,我等你的好消息。”
      “母亲。”男人的声音带着恳求。
      玛蒂尔达不解。“我不明白,”她说,“她对你有意——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么?我相信她的容貌名不虚传。”
      男人苦笑。
      “不单容貌,地位、财富、名声,我的孩子,你总要结婚的,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我们追求权势,但不该为了权势而变成它的奴仆。”男人道:“为了它而将一切奉上,甚至连选择配偶和繁衍子孙,都要由它来决定吗?”
      玛蒂尔达冷冷道:“这还要看它给不给你机会。”
      “所得越多,担心失去的也就越多,母亲。”
      他的最后,不就是因为怕他的王国四分五裂,汲汲营营,结果呢?
      “哦亨利,你怎么了?”玛蒂尔达起身,走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你忘了我们的梦想,忘了我们的事业?如果让斯蒂芬安稳地待在那个位子上,我前半生吃的苦,算什么?”
      男人握住她的手,顺势站起,慢慢地,将她揽在怀里。
      玛蒂尔达一愣。曾几何时,那个她俯视的小男孩,已经长高长大,超过了她,覆盖了她?
      这怀抱如此温情,在她记忆里,得到这样的拥抱已在许久许久之前,模糊得她差点忘记,她如今,也有人可给她倚靠。
      她的儿子,已然长大。

      “贝克特。”
      “夫人。”
      入夜,贝克特随着老总管来到小小会客室内,伯爵遗孀单独坐在书桌前,一身白色的青年见礼,伯爵遗孀挥手示意约翰退下,独剩两人谈话。
      “把枫丹白露的情形好好跟我说说,埃莉诺看上了亨利——你竟然未报。”
      青年低着头。
      “贝克特?”
      “我请求离开。”
      “什么?”玛蒂尔达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回事,这趟回来一个比一个变得奇怪。
      “公爵已经不信任我了,他不再对我说任何事,我……我已经没用了,夫人。”
      “他发现了你是我的人?”
      “我不知道。”
      “不对,就算他发现了你是我的人,也没什么,我是他的母亲,我只是关心他……是我把你引荐给他的,他心里清楚,不是吗?”
      贝克特无言。
      “他并不恼我,”从下午那个拥抱就知道了,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她——“所以他必不是为了此事恼你,我的儿子我知道。一定是别的事。”
      她的语气愈肯定,贝克特愈茫然:“如果不是为此,那他怎么——”
      “你自己不清楚?”夫人皱眉,凝视他:“贝克特,你很聪明,他向来那么听你的话,你该不会哪里惹了他而不自知?啧,这不像你,贝克特。”
      “不,夫人,我回想过无数次,我发誓,我决未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我发誓!”
      “——好吧,我想说我的儿子确实变了很多,我也有些看不清他了。或许只是暂时的,你知道,他不可能永远是长不大的小男孩,我倒挺欣慰这样的改变呢。”夫人自顾笑笑,“你得适应。”
      “我……”贝克特欲言又止。
      “那个私生子叫阿默兰?长得很像乔弗里,我一眼就看了出来。”
      “是的,他还有个妹妹,玛丽安。”
      “哦?之前你的信里没有提及——不过算了,主要是埃莉诺的事,如今看来,倒是前王后更主动些?”
      “比武大会上两人并看不出什么互动,后来的舞会是见过的,跳舞只是礼节性的,如若说他们之间蒙生任何情愫,我相信法王也看不出来。除了有一次,”他顿了下,回忆着:“是一次火把舞会,我们回去的时候遇到王后的行辇走错路,带了他们一程,王后马受惊,公爵救了她。”
      “就这样?”
      贝克特点头。
      “一定是有什么你没看见的……”夫人若有所思地笑:“贝克特,作为教士,这方面你就欠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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