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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宋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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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暑热渐重,督促松鼠重返学校的事就这么暂时被搁置下来——这倒也不是全因为松鼠太过油盐不进。于阿姨造访的隔天,高立远那位许久没回过老房子的远房亲戚突然来访,松鼠在客厅啃冰棍,听着两人断断续续咳了十多分钟,才终于在阳台上那个装满了杂物的旧柜子里翻出了一包东西来。
“哎,我家那个小祖宗,想起一出是一出,幸亏当时我没给她扔了,不然可得被闹死。”
亲戚去了厕所洗手,东西丢在餐桌上。松鼠趁人没在,悄悄从豁口里往里一看——竟然只是些零零碎碎诸如十字绣之类的小东西,不由得撇下嘴,重新回位置上歪着。
就为这点东西也愿意大热天来回跑一趟,真够厉害的……他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一句,正巧高立远甩着双湿漉漉的手走回客厅,一眼就猜出松鼠又在想些什么,伸手往他脑门上一拍,留下满脸的水。
“干什么啊你!”
松鼠抬脚想踹人,偏偏亲戚这时候踱出来,害得他只好暂且休战,看着高立远跟那个人又寒暄了好几句,这才开门把人送走。
防盗铁门吱呀一响,却是二重奏,邻居刚好也要出门,探头看见老朋友,两边都大笑起来,也不管聊天声在狭窄楼道里回荡着,七楼十四户人家,家家都能听见。
“就这么说定了!改天可一定要上我那去坐坐。”最终松鼠在客厅里清楚听见那位亲戚说,“我这侄子也托你替我照顾着点儿。”
“说得什么话,我们这些老家伙才是受他照顾了!等立远哪天结婚一搬走,我们可得难过死。”
亲戚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度:“这么说立远是有对象了?”
松鼠手一动,电视跳去下一个台,主持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推荐着黄金手机,过大的音量一下冲淡了门外的对话。他把遥控器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轮,等终于把手指按在音量键上的时候,高立远已经回身进来,顺手带上了门:“你在看什么?声音震得人耳朵疼。”
“黄金手机。”松鼠把遥控器一丢,陷进沙发里,面无表情地说,“只要九九八。”
高立远一下有点接不上话。他沉默地打量了一会儿像是真在看广告的松鼠,还是弄不清对方到底又抽了哪门子的风,只好转身去另一边坐下了。松鼠看不见他的脸,隔了片刻,忽然听见高立远说:“这几天……要是有电话响,你就当没听见。”
松鼠闻言,不由得扭过头,望一眼门口鞋柜旁的那台电话。他从搬进来之后就没听见它响过,只有高立远偶尔用来打几个电话,不是往学校就是往那位亲戚家……高立远在担心谁会来电话?
他张口,想要问些什么,最后发出来的还是一个短促的音节:“哦。”
可电话并没有如高立远所说的那样响起。松鼠原本想嘲笑对方自作多情,可看见高立远总是紧皱的眉心和明显增加的烟量,自己竟然也跟着忐忑起来。
眨眼三天过去。
雪糕库存告罄,高立远又在下班回家的途中批发了一口袋,满满地填入冰箱冷冻室。松鼠在晚饭后非要吃完一根冰棍再去洗碗,所以,在门铃伴随着厨房的水声响起时,只有留在客厅的高立远听见了。
他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没有应声,走到门后用猫眼向外看去。窄窄的视野里是张殷切的脸,高立远看着那个熟悉的面孔,竟然忍不住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他打开门:“妈。你怎么来了。”
“太久没见面,妈来看看你。”高母随着儿子进屋,一双眼四处打量空落落的客厅,“妈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住的地方呢,嗯,不错,屋子敞亮,家具也……”
“妈。”高立远忍不住打断了母亲的话,单刀直入地问,“冯叔是不是给你说了什么?”
“你冯叔可是隔三岔五就要给我们来个电话的,说的事儿可多了去了。”闻言,高母有些埋怨地瞧了儿子一眼,正还想再多说几句,却冷不防撞见正甩着水从厨房走出来的松鼠,“哎呦,这就是……人家托你照顾的那孩子?”
“就是他。”高立远有些心烦,想抽烟,手伸进口袋又硬生生忍住了,只转向松鼠说,“铭岳,这是我妈。”
松鼠就点点头:“阿姨好。”
“你好你好,”高母笑眯眯的,“小伙子姓什么啊?”
松鼠没多想,张口就说了自己的姓,高立远心里一颤,果然看见高母垂下眼,嘴里念念有词:“江……”她琢磨了一会儿,又问自己的儿子,“他哥哥是江时?你们还有联系呢?”
“不是江时,也不是你认识的人。”
高立远总算沉下声,打断了母亲的刨根问底。好在高母这次专程造访另有要事,当下也不再管松鼠,转而说:“立远,妈还是那句老话,知道你不想老跟你爸吵,少回来两趟也行,不过结婚是人生大事,你也别再拖着了,啊?上回我遇着你宋叔,他还问你来着呢,咱们跟他做了那么多年邻居,现在看他自个儿孤零零的,心里真是不好受。”
松鼠早得了空子闪一边玩去了,这时候听见高母絮絮叨叨一番长篇大论,高立远先前还有些不耐,听到“宋叔”的时候,表情却明显变了一变。他刚想起几天前的那张照片,就听见高立远说:“小朗的事,也不完全是宋叔的错……”
“我们都这么劝他来着,可儿子这么没了,他哪里受得了这个。”高母说到这又叹息了一回,然而没几句又绕回了催高立远快些结婚的话题上。
高立远早猜到这回母亲亲自上门自己没办法那么随便敷衍过去,不过还是打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想法,趁着客厅里挂钟敲响九下,赶紧拿出替她收拾床铺的借口先把人送去洗漱了。原本多出的一间卧室被松鼠占了,高立远只好把主卧让出去。
“你睡客厅?”
松鼠正看着电视剧,瞥见高立远抱了枕头跟毛巾被出来扔到沙发上,忍不住瞪大眼。这家房主之前装修时候图好看,客厅里装了吊灯,抢跑了风扇的位置。立扇倒也有一个,只不过晚上就会拖去松鼠房间,这个时节,客厅就算开窗通风也凉快不到哪里去。
高立远不解他的大惊小怪:“不然谁睡外面?我妈还是你这个伤员?”
松鼠的嘴唇翕动一下,像是说了句什么,可完全淹没在电视剧的背景乐里。“你说什么?”高立远以为他有什么事,往前迈了一步,弯下腰问。
“我说让你跟我挤一挤!”
高立远一怔。
松鼠住的小屋在之前是高立远亲戚家儿子跟媳妇住的,双人床睡两个人当然没问题。他只是没想到松鼠竟然愿意开这个口。高立远迟疑了一下,还是确认似地问他:“你的胳膊没问题?”
回答他的是松鼠重重的哼声:“那么大一张床,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胳膊还打着石膏呢,难不成能再被你挤断了?嫌我臭就直说,别扯些有的没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立远解释一句,看松鼠依旧是不大相信的神色,干脆拿出行动,把枕头重新拿在手里,转身往小屋走去。松鼠坐在原地望着高立远背影,眼神闪烁了几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高母上了年纪,又奔波一天,洗漱完就进了房间休息。老房子毕竟隔音差,高立远也就喊着松鼠关掉电视,回屋里呆着。他把自己之前在书摊上买的那些小说都拿了过来,可后者看见封面就撇嘴:“都看过了——你当电视整天都有意思?”
“那明天再出去买几本回来吧。”高立远只觉得过意不去,把书一一收拾了,正放去柜子上时,忽然听见松鼠在背后问,“话说,今天你跟你妈说起来的人,是不是就是照片里那小子?”
“是。”
高立远只答了一个字,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却带着笑:“你怎么问东问西的?什么都要知道,也不说一下自己的事。”
他把松鼠之前的话拿出来回击,果然让松鼠噎了一下。“不想说就算了。”松鼠撇嘴,背朝着外面躺下了,却感到身后的床垫往下一沉,同时床头灯的光芒也暗了些许,是高立远靠坐在了床头。“松鼠,”他听见高立远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晚里格外清晰,“你当时为什么会来这里?”
“……穷呗,还能是因为啥。”松鼠也不回身,盯着眼前窗帘泛白的一角,自顾自地说,“九年义务教育读完了,又好手好脚的,没人再愿意给我吃白食了——就这么简单。”
“你父母怎么过世的?”
“生病。我爸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全家供着他读完了高中也没用,高考那天直接晕倒了。我妈就是他们找来伺候人的,什么事都归她做,后来死的比我爸还早。”
就算是跟耗子,松鼠也从没提过自己家的事,这回却全说出了口——尽管只是短短的一段。他结束了讲述之后就不想再说话,好在高立远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任由这段沉默被无限延长。
松鼠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在坠入梦境边缘时,隐约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不过第二天起来松鼠就彻底忘记了这件事。高立远估计又一大早去买菜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松鼠开门就看见高母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握着遥控大权看京剧,让他好不容易重置的心情又变差不少。
高母看见他倒是很开心:“铭岳起来了?早饭都热好啦,就在桌子上。立远非要自己去买菜……他做饭不好吃吧?等中午阿姨给你们做顿好的。”
“谢谢阿姨。”松鼠嘴上应着,心里却说,现在可比你知道的好多了。
可他随即也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匆匆洗完脸,松鼠在吃早餐的时候试着向高母搭讪。上了年纪的人一贯多话,听他一问起宋朗,高母开口就是叹气:“立远还留着小朗的照片呢?也难怪,都是独生子,他俩从小就玩得跟亲哥俩一样好。”
“还不是当时下岗害的么?本来日子都好好的……也是小朗命不好,他妈去了之后他爸又重新找了个,不然要是亲妈,自己饿着也得让孩子吃饱了啊?那阵子立远在省队里,我和立远爸也是到处找活儿做,顾不得管别家的事,也是小朗出事之后才听说的,他后妈把好东西都占了,这孩子老吃不饱,就跑去偷饭馆的……次数多了老板就放狗追他,把他给吓坏了,逃跑的时候一下子摔进河里,就这么没了。你说当时要是有人管着他……”
高母还在那低声念叨着,松鼠低头喝一口菜粥,却只尝出白粥的味道来。难怪他当时要充滥好人请自己吃饭,后来又主动引贼入室——某些事的起因终于明朗,可松鼠却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