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月》普渡众生

23、净土

　　七月初的时候，李从容给自己放了两周假。
　　他已经很久没有休过这么长的假了。难得有两周时间，他决定去西藏与尼泊尔的边境野营。
　　野营曾经是他最热爱的休闲活动，大学的时候常常跟一帮同学跑到加州的优胜美地国家公园里一呆就是一周。
　　后来迷上跳伞，就很少再往深山老林里钻了。
　　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去跳个伞，跳完了之后什么都看开了。
　　可是李从容最近明显感到心内思绪纷乱，对于跳伞甚至提不起兴致，便打算改换方式，往人少僻静的地方独处一些日子。
　　出于对佛教的兴趣以及高原景色的向往，李从容选择了西藏。李公年纪渐长以后，笃信佛教，每日都要在睡前念诵一段佛经。李从容受到父亲影响，也读了一些后人学者所写的佛教理论诠释，对于其中的一些哲学思想颇感赞同。
　　他制定了详细的旅行路线，并与一间专门为野营远足人士服务的美国旅行社联系，通过它在拉萨找好了会说英语的司机和向导。
　　出发的前一日，香逸海找上门来，邀他去看美术展。
　　香逸海认为上回听歌剧时承蒙他的招待，自己事后理当有所表示，借着礼尚往来还他的人情。
　　她敲门的时候，李从容正在收拾未来两周的用品，客厅里堆满了各种器材。
　　香逸海一进门，还来不及同李从容寒暄，便被这乱七八糟的局面镇住了。她打量了一番随便摊在地上的睡袋、帐篷、以及各类御寒衣物，保守地估计道，“你要出门？”
　　“对，”李从容也不客气，同她打了一声招呼以后就继续进行自己的事情，“我明天去西藏。”
　　“哇！”香逸海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这么棒！去多久？”
　　“两周。”
　　“我也想去，”她不自觉说出心中愿望，“可惜妈妈和亦儒都腾不出时间。”
　　香韶臻现在忙着度蜜月没得说，可是香逸儒这个小家伙居然也忙得很，他目前正代表香港在巴黎参加世界顶级青少年网球赛。
　　闻言，李从容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道，“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真的吗？”香逸海激动地跳了起来，“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去？”
　　“唔，只要你能够忍受十天不洗澡。”
　　香逸海仿佛全没听到他郑重的警告，她快乐的原地转起圈子来，“好耶，我要去西藏了。”
　　李从容好笑地看着香逸海动作，真是，这么大的人了，却没有半点老成的自觉，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不过如果不是她这股纯真的孩子气，他也不会愿意与她相处。
　　孩子气的人，像彼得潘，使周围的人忘记烦忧，心情变得轻松愉快。
　　对于李从容和香逸海结伴出游西藏，李公和香启志均乐见其成，自然不曾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李从容和香逸海首先自香港飞至成都，2000年的时候，中国国内飞往拉萨的飞机每日只有成都—拉萨这一班。他们抵达拉萨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三点。
　　这是香逸海第一次乘坐飞机时降落时间远远少于起飞时间，拉萨地处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飞机基本上没降落多少便接触到了地面。
　　飞行的一路上，透过薄薄的云层，时刻可见中国西南部高大雄伟的雪山。山脉一直延伸至拉萨机场。
　　在飞机上还不觉得，才出舱口香逸海便觉得呼吸一窒，她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高原反应了。那感觉有点奇怪，香逸海不知该如何描述，好像空气变得沉重阻滞，轻易吸不进肺部，必须花比较大的力气才行。
　　她忍不住转身询问走在旁边的李从容，“你感觉到了吗？”
　　李从容点头，“好特别，没想到在高原上呼吸是这样子的。”
　　两人从抵达通道下楼到行李传送带所在的一楼，取了托运的超长背包后，发现机场出口就在面前十米处。
　　“真是个迷你机场，”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然后相视而笑。
　　出了机场，很快找到来接他们的向导。小伙子明显一副藏人面孔，大约二十出头，皮肤被高原上的骄阳晒得黝黑，相比之下，一笑露出的白牙简直刺眼。
　　“我是汤姆，”他这么向李从容和香逸海介绍自己。
　　啊，有着英文名的藏人向导。李从容向香逸海眨眨眼，聪明的没有去问小伙子的藏族名字，他想，那个名字大概绕口的超出他发音的能力。
　　汤姆将他们带至一辆白色的丰田出产的越野车旁边，他指着驾驶座上的中年男子说，“那是杰瑞。”
　　汤姆和杰瑞，香逸海忍不住噗哧一笑，多么像幼时那部著名的动画片。
　　李从容似乎没注意到这点，他拍了拍越野车的车顶，“就是这辆车了？”
　　汤姆灿烂的笑，“你放心，没问题。我们每次去尼泊尔边境都使它，特别耐开。”
　　李从容和香逸海在拉萨停留了两日，去了著名的大昭寺和布达拉宫，并在拉萨周围的山上小试了一把体力。
　　李从容与香逸海深感上了高原，原先于平地登山的速度至少减半，走不了几米就呼哧呼哧大喘气。一边喘气两人一边发愁，他们的目的地是海拔六千米以上的冈仁波齐峰。
　　所幸从拉萨开车去冈仁波齐峰的路程就要费时五天，在这五天里，他们尚可以利用一早与一晚的时间进行训练。
　　汤姆与杰瑞经常往返拉萨与冈仁波齐峰，做的全是美国人的生意，因此对于准备什么样的厨具与食物已经置办出经验来，根本不用李从容和香逸海操心。
　　他们还需自备汽油以及各类修车用品，一路上别说加油站，连像样点的柏油路都没有，全是盘山的土路。
　　香逸海来西藏之前，不知道原来西藏有这么多山。自拉萨一路西去，直至抵达冈仁波齐峰，旅途经过的地方没有一处不是四面环山。
　　路是隐藏在山里的，时而上山，时而下山，山外始终有山。有的地方海拔高到路面有积雪，香逸海新奇地下车查看这些属于盛夏的薄雪，与美国东北部冬天的鹅毛大雪一般晶莹剔透。
　　在这些海拔高的路旁边，会出现一些石头堆，和围绕着石头堆悬挂的五彩旗子，分别是蓝白红绿黄五种颜色，代表天空、水、火、风、土五个大圆满教义内的元素。
　　汤姆英语词汇不够，解释的模模糊糊，李从容和香逸海听得也便糊里糊涂，大体上明白朝圣的人们习惯在山顶上堆砌石头以及悬挂写着他们祈祷的旗子，认为离天越近的地方越容易让神听到他们的祈祷。
　　这些旗子经过长年的日晒风吹雨打，原先鲜明的颜色渐渐变得残旧不堪，然而在这般残破中，却另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丽。
　　那是人心中的一片净土。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净土，即便沧海桑田，那里永远充斥着鸟语花香。
　　俞伯牙与钟子期之所以为知音，是因为各自的净土之间有一条道路相通。
　　相爱的人之所以相爱，是因为他们能够坦然地走进对方心中的净土。
　　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它主宰了这片净土。

作者有话说

　　注：
1. 汤姆和杰瑞，就是猫和老鼠，相信大家都看过吧。
2. 冈仁波齐峰
冈仁波齐峰（Kangrinpoche），藏语意为雪（Kang）宝贝（Rinpoche），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海拔6714米，位于东经81.3度，北纬31度，西藏自治区普兰县境内。根据古老的梵文文献，四千多年前冈仁波齐就已经确定了其神山地位。随后的岁月里，冈仁波齐神山同时被藏传佛教(Tibetan Buddhism)、印度教(Hinduism)、以及西藏原生宗教苯教(Bon)认定为各自的宗教圣地和世界的中心。在亚洲没有那座山峰比它更为神圣，更为被人景仰。
佛教称冈仁波齐为须弥山（Samvara），是一小千世界的中心。据佛经记载，岗仁波齐峰腹内是佛祖释加牟尼讲经的地方，有金碧辉煌和□□常转的经堂。
印度教称冈任波齐为“凯拉斯”（英文中的Mt. Kailash由此而来），意为“麦如（Mt. Meru）的神秘肖象”。麦如山是印度教义中世界的中心。又称其为“湿婆的宫殿（Domain of Shiva）”，山上居住着毁灭之神湿婆（Shiva）和他的妻子乌玛（Parvati）。恒河（印度最重要的两条河流之一，即Ganges）从湿婆的头上流下。
苯教是西藏未经佛教时的一种本土萨满教，信徒称冈仁波齐为九重万字山（Nine Story Swastika Mountain）。教中的360位神灵都在山中，其祖师敦巴辛饶（Shenrab）从天而降，落到冈仁波齐山下。他通过在山洞里的苦修获得了法力和沟通神人两界的能力，本教因此有了自己的先知和圣者。
千百年来世界各地的朝圣者们风雨兼程、长途跋涉，前来膜拜他们的神灵，期盼围绕冈仁波齐转山以洗去深重的罪孽以逃脱地狱之苦。
3. 大圆满(Dzogchen)，又叫大究竟，大成就
大圆满是苯教与藏传佛教中的一个偏神秘的派系，目标是使信徒在恶心的情景前摆脱恶心，在诱惑的女人前不受诱惑，所以他们经常在腐烂尸体的旁边打坐。在不为表象影响之后，达到做梦时清醒地认识自己是在做梦，才能在死后成功保存意识。
这章涉及到一些佛教上的内容，不过在正文里我尽量精短的一笔带过，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留言与我讨论。本人碰巧学过一些佛教经义。
今日是美国的万圣节，俗称鬼节，同时也是我爸爸的生日。祝大家今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