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月》普渡众生

30、魔障

　　香逸海和李从容的感情发展得相当常规，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香逸海尽可能趁着自己暑期呆在香港的时间，与李从容多多相处，她配合着他的时间，出去玩的时候都会带着一本小说，在他迟到或者中途接电话的时候翻着看，一点也不无聊。
　　她最近在读亦舒，尤其喜爱师太一本名叫《风满楼》的作品。女主角有过两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一个是中规中居的可靠老实男人，一个是极富情趣、酷爱观星的□□中人。女主角处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的同时经历家庭巨变，恩怨情仇，纠葛在一起，戏剧性十足。
　　在小说的最后，女主角谁也没有选择，她乐观的孤独。
　　香逸海其实不太明白这位女主角的想法。她认为，一个人无论活到多少岁，走到哪里，都必须做一些妥协，而女主角并不需要作出若干牺牲便可以与两位男主角其中任何一位在一起。香逸海搞不懂她在退缩个什么。
　　反正她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完美主义者，从小的经历告诉她，人生里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就该顺遂的。她不会因为一段感情中的残缺而整个舍弃它，不断地适应外界才是活下去且活得愉快的最好策略。
　　至于这本书中各式人物逻辑，多想无益，一切取决于作者的那支笔，写字那一瞬的心情，而亦舒，从她的文字看来，正是最最追求完美的人。难怪到了现在还有创作的动力，全是由于心中堆积了各式各样的不满，不吐不快。并非所有郁郁寡欢、怀才不遇的人都能成为作家，然而作家必须是不堪忍受社会诸多现象至吹毛求疵的人。香逸海这种人，委婉的说是随遇而安，说白了就是不思进取，日日吃饱喝足之后只想喝点小酒儿听点小音乐儿，才不可能写出伟大的作品。
　　她和李从容相处的那么好，多半也是这个原因，她要求得不多，对于两人之间目前平平稳稳的关系十分满意，并不需要李从容使出浑身招数来搞一些所谓浪漫的噱头。
　　那些能够讨得平常女孩子欢心的手段只能让她哑然失笑。香逸海不觉得浪漫是坐在某个餐厅的桌上享受烛光晚餐，是收到大把大把的玫瑰花，是在蛋糕里吃到钻石。
　　相对菜式以西餐为主的烛光晚餐，她更愿意坐在一家地道的四川馆子里吃麻辣火锅。相对已经失去生命的玫瑰花束，她更愿意收到一个枝繁叶茂的绿色小盆栽。相对闪闪发亮的透明钻石，她更愿意恋人陪她去海边一起收集五颜六色的贝壳。
　　也许换了任何一个正值十八岁青春妙龄的女孩子与李从容谈恋爱，都会觉得后者沉闷得不行，然而香逸海不是寻常人。早在中学的时候，她显示出来的喜好本来就异于她的同龄人。她厌恶透了与世隔绝的国际学校，对于主动跑到她面前搔首弄姿的男生视而不见，并且从不按照所谓的流行趋势着装。后来，赴美留学的那两年中间，在所有法语课的同学们对于加谬的《局外人》嗤之以鼻的时候，香逸海却觉得在《局外人》的男主人公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她能够理解他面对所有事物的漠然。
　　与同龄人相比，香逸海大概也可以算是漠然的。她从来没与人吵过架，一点点争执都不曾存在过。这在寄宿女校那种封闭的只能靠互相吵架来调节情绪的环境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香逸海性格上的逆来顺受固然是原因之一，再者，她不认为这世上什么事值得争吵。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互相之间说不通道理，何必还要再在彼此身上浪费时间？索性离开，乐得清净。少年人的年轻气盛，在香逸海身上根本找不出存在的痕迹，她脑海中完全没有什么想法告诉她说，凡事非要争个输赢不可。
　　这样的香逸海，实在属于社会中的少数，偏偏她本人还没有这个自觉，将一路走来交不到知心朋友的原因归咎于自己上的学校过于特殊。直到入学哈佛以后，她才终于看清现实，承认自己的思想行为方式不够主流。香逸海发现在这所举世闻名的校园里，存在另外一个思想与她相似的人的可能性小于千分之一。
　　主流，根据它的词义，注定代表大部分人，剩下的少部分人，即使游走在主流之外，他们内心深处的渴望也是融入主流。
　　像香逸海这般不属于主流，而且本身不具加入主流意图的学生，寥寥无几。
　　哈佛的主流人类主要具有以下几点显著特征：野心勃勃，注重外表，与人套近乎的程度与速度强势的近似攻击，时常让香逸海感到不舒服。
　　香逸海理想中的人与人的关系应该是循序渐进的，从点头之交做起，缓慢地深入，直到发现双方拥有共同兴趣之后突飞猛进，而非自一开始便遵照速食的模型运行。
　　虽然不太适应这里的社交气氛，但是香逸海不想轻易放弃。她已经独来独往得够久了。
　　她试着按照一般大学新生的方式与人交往，参与许多课外活动，即便大多时候香逸海都觉得十分无聊，大脑情不自禁的呈放空状态，她还是努力的与人沟通，试图在薄弱的礼貌对话之外，建立一些更深层次的连接。
　　成果，不能说是完全的徒劳无功，可也没有让她惊喜的突破。
　　九月中的一个礼拜六晚上，学校举办一个以新生为主的舞会，香逸海与跟她同屋的几位女孩子一起去了。
　　她打扮得相当简单，身穿一件黑色的无带小礼服，着同一色系的半高跟鞋，脸上的化妆除了眼线以外，只涂了淡粉色的唇彩，显得高贵典雅，又不失少女的俏皮娇媚。
　　因是邀请了所有的大一新生，舞会几乎人满为患，香逸海刚到场，看到那阵势，就想赶快撤退。无奈碍于同屋诸人向她施加压力，只得硬着头皮挤进散发出炙热温度的扭动人群里。
　　越进入人群深处，她越感到呼吸困难。行至中途，不晓得后面谁的手，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两股之间。香逸海一震，猛然回头，只见得身后男男女女一片放荡，根本找不出可能的嫌疑人。
　　她的同屋此刻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厅里人人接踵而立，行走间顾此失彼，早已没了互相的踪影。
　　香逸海一刻也不想多呆，她迅速逃往出口处。
　　走出舞会大厅，一阵秋夜凉风迎面而来，吹得香逸海当下心平气和。她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慢慢踱步至校园边上的查尔斯河。
　　河水流动的声音在静懿的夜里分外动听，哗哗几下，便已抚平香逸海轻轻蹙起的眉心，舒缓她紧绷的神经。
　　她站在横跨查尔斯河的拱桥上，身后是树影重重叠叠的哈佛主校区，前面不远处的肯尼迪政治学院则在街灯的辉映下蒙上了一层黄晕晕的朦胧柔光，她望着雾气蒸腾的查尔斯河彼岸，微微出神。
　　忽然身后传来一串断断续续的脚步声，香逸海警觉地回头，来人是一个学生模样的斯文少年，她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哈佛地处波士顿，作为一个贫富差距较大的美国中等城市，波士顿并不是每个角落都那么安全。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少年经过她身旁时，突兀地停下来，说得居然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香逸海吃了不小的一惊，她细细地端详了一眼少年，发现他的五官既不像白人，也不像中国人，轮廓深邃，剑眉星目，端地英俊。
　　香逸海十分确定自己之前并未见过这个人，然而此时此刻，站在他的对面，她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是伴随在他身上的气质吗？香逸海疑惑，竟似楚铮。

作者有话说

　　魔障既可以指香逸海面对交友的束手无策，也可以指她心中有关楚铮的那一点未解的心结。
第三个男主出场了，我保证他是最后一个，以后绝对不会有更多的人出来搅乱这一池浑水了。这三个男主有相似的地方，然而也有足够差异的地方，我老早就设计好了，绝对不是为男主而男主。大家觉得这章的一位出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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