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月》普渡众生

31、萌动

　　香逸海一时之间陷入回忆当中，忘了回答少年的问题。
　　少年等得颇为不耐烦，他朗声打断香逸海的冥想，“你没读校报吗？这个区域上星期刚发在过抢劫案。”
　　香逸海还真没读过。她来哈佛不过几个星期，忙着整理房间、选择课程、结交朋友，根本顾不上关注校园周围发生的事情。
　　“是这样啊？”她怅然一叹，想来她不应该继续逗留在这往来路人稀少的河边，必须返回宿舍了。
　　“啊，对了，”她猛然想起自己还不认识眼前之人，“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中文说得这么好？”
　　闻言，少年微微挑了挑眉毛，神采飞扬间，简直似同楚铮一个模子印出来。
　　他不答反问，“你呢？你又是谁？来自何地？”
　　香逸海老老实实作答，随即眼巴巴的望着他，希望这个少年也能解决她的疑惑。
　　少年举起手腕看看表，自言自语道，“还有点时间。”
　　然后，他抬头冲香逸海友善地笑笑，“来吧，我先送你回去，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香逸海越发觉得这少年气质变幻莫测，先头是风一般不羁，现在又变得似邻家男孩一般平易近人。无论哪种，都具有一种使人莫名信服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便乖乖地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她紧跟在他身后，转往校园的方向前进。
　　远处的天空，一轮明月缓缓升起，耀眼的光华照亮夜幕笼罩下黯淡的大地。
　　香逸海察觉到了周围微妙的光线变化，她抬起头，向那仿佛镶嵌在穹顶上的圆月极目望去，行走的速度因此慢了下来。
　　少年也停住了前进的脚步，与她一同欣赏这一轮美丽的叫人屏息的月。
　　“你们中国人喜欢月亮，所作的许多诗词里都有它，譬如苏轼的《水调歌头》和《中秋月》，李白的《月下独酌》和《静夜思》，杜甫的《月夜忆舍弟》。就连你的名字里面的海也可以引申出一句与月相关的诗词，海上明月共潮生。你看，这月可谓是无处不在。”
　　香逸海笑笑，“我们中国人？难道你不是中国人？”
　　少年的中文造诣太好，香逸海不相信他没有中国血统。
　　他冲着月光微微仰起脸，侧影流露出一份跌宕起伏的韵致，“当然不是。我身上融汇了四种血统，我父亲是阿拉伯人与俄罗斯人的混血，我母亲则是藏人与犹太人的混血。即便西藏现在是中国的一部分，它也不过占我生长背景的1/4而已。”
　　难怪他的相貌十分特别，甚至截然异于一般意义上的东西方混血儿，原来除了亚洲人与白人之外，他的祖先还包括了源于中东地区的阿拉伯人和犹太人。
　　香逸海在这之前，从来没遇过血统如此复杂的人。
　　不待她提出更多问题，少年已经继续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其实，月亮只是地球的一个卫星天体，它没有自我，一切行动皆围绕着地球展开，可悲至极。这点倒是与中国人绝对遵从命令的个性相符。”
　　他说话的神情泰然安稳，丝毫不以为自己的言语有多么伤人，当然也就不感到抱歉。
　　香逸海从小到大最重礼貌，一时之间瞠目结舌，险些认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怎么会有人敢在一个中国人的面前这么诋毁她所在的整个种族群体？
　　她双目中射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再顾不得少年作何感想，愤愤然向前疾走。
　　少年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力气大的她不得不回头。他粲然一笑，又恢复了原先友善无害的模样，“喂，生气啦？”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香逸海不吭声，且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我叫诺，源自希伯来语里的诺亚，和平的意思，”他伸手抓抓头，一副颇为困扰的样子，“可我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人，真是委屈了这个名字。”
　　他搔头的动作显得相当孩子气，笑容里面更是掺杂了些微腼腆。
　　香逸海被他搞得有点糊涂，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一会儿一个面目，样样做得再自然不过，却叫旁人无所适从。
　　“诺，”她始终不愿做得太绝，松口道，“你以后必须注意照顾周边人的情绪，再不要随便批评什么了。”
　　这回诺没有反对，他乖觉得点点头，随即又讲了几个冷笑话，把香逸海哄的尽释前嫌。
　　当香逸海第二次询问他的家乡在何处时，诺没有再像上回一样顾左右而言它，他来自于法国西北部的一个小镇。
　　据诺所陈述，乡间环境封闭保守，他自小便因为与众不同的相貌而受尽欺辱。
　　香逸海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弗洛伊德心理学说里，一句留给她极深印象的话，极端的自卑产生极端的攻击性。
　　这么一想，她马上谅解了诺方才的冒犯，想必批评中国人缺乏自主精神的时候，他自己心里也并不好过，现在的偏激只是幼时饱受压迫所留下的后遗症。
　　同是天涯沦落人，香逸海对诺，竟产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
　　这些年来，她在香家生活，即便香韶臻待她再好，也免不了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生怕这赐给她的一切，会像来时一般，突然被上天收回。
　　诺身兼数族血统，享受到多重文化背景孕育的同时，亦极度缺乏归属感。虽然手持法国护照，却难摆寄人篱下之感。
　　香逸海的心逐渐柔软，望向诺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温和，她开始用法语与他对话。
　　诺听到熟悉亲切的母语，全身肌肉都放松不少，也迅速地以法语作答。
　　性感低沉的法语，在空荡荡的街道里久久的回响着。

作者有话说

　　注：
1. 本章中提到的几首诗词，简略写在底下，有的诗词只摘选了部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水调歌头》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苏轼《中秋月》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杜甫《月夜忆舍弟》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李白《月下独酌》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李白《关山月》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静夜思》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张九龄《望月怀远》
万影皆因月，千声各为秋。－－刘方平 《秋夜泛舟》
2. 诺这个名字，是法语化的《圣经》中的诺亚，在《圣经》的第一卷《创世纪》里面，记载了一个引人入胜的传说。由于偷吃禁果，亚当夏娃被逐出伊甸园。亚当活了930岁，他和夏娃的子女无数，他们的后代子孙传宗接代，越来越多，逐渐遍布整个大地。此后，该隐诛弟，揭开了人类互相残杀的序幕。人类打着原罪的烙印，上帝诅咒了土地，人们不得不付出艰辛的劳动才能果腹，因此怨恨与恶念日增。人们无休止地相互厮杀、争斗、掠夺，人世间的暴力和罪恶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上帝看到了这一切，他非常后悔造了人，对人类犯下的罪孽心里十分忧伤。上帝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消灭。"但是他又舍不得把他的造物全部毁掉，他希望新一代的人和动物能够比较听话，悔过自新，建立一个理想的世界。
在罪孽深重的人群中，只有诺亚在上帝眼前蒙恩。上帝认为他是一个义人，很守本分；他的三个儿子在父亲的严格教育下也没有误入歧途。诺亚也常告诫周围的人们，应该赶快停止作恶，从充满罪恶的生活中摆脱出来。但人们对他的话都不以为然，继续我行我素，一味地作恶享乐。
上帝选中了诺亚一家：诺亚夫妇、三个儿子及其媳归，作为新一代人类的种子保存下来。上帝告诉他们七天之后就要实施大毁灭，要他们用歌斐木造一只方舟，分一间一间的造，里外抹上松香。这只方舟要长300时、宽50时、高30时。方舟上边要留有透光的窗户，旁边要开一道门。方舟要分上中下三层。他们立即照办。
上帝看到方舟造好了，就说："看哪，我要使洪水在地上泛滥，毁灭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我却要与你立约，你同你的妻子、儿子、儿媳都要进入方舟。凡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七公七母；不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一公一母；空中的飞鸟也要带七公七母。这些都可以留种，将来在地上生殖。"
2月17日那天，诺亚600岁生辰，海洋的泉源都裂开了，巨大的水柱从地下喷射而出；天上的窗户都敞开了，大雨日夜不停，降了整整40天。水无处可流，迅速地上涨，比最高的山巅都要高出15时。凡是在旱地上靠肺呼吸的动物都死了，只留下方舟里人和动物的种子安然无恙。方舟载着上帝的厚望漂泊在无边无际的汪洋上。
上帝顾念诺亚和方舟中的飞禽走兽，便下令止雨兴风，风吹着水，水势渐渐消退。诺亚方舟停靠在亚拉腊山边。又过了几十天，诺亚打开方舟的窗户，放出一只乌鸦去探听消息，但乌鸦一去不回。诺亚又把一只鸽子放出去，要它去看看地上的水退了没有。由于遍地是水，鸽子找不到落脚之处，又飞回方舟。七天之后，诺亚又把鸽子放出去，黄昏时分，鸽子飞回来了，嘴里衔着橄榄叶，很明显是从树上啄下来的。再过7天，诺亚又放出鸽子，这次鸽子不再回来了。诺亚601岁那年的1月 1日，地上的水都退干了。诺亚开门观望，地上的水退净了。到2月27日，大地全干了。于是，上帝对诺亚说：“你和妻儿媳妇可以出舟了。你要把和你同在舟里的所有飞鸟，动物和一切爬行生物都带出来，让它们在地上繁衍滋长吧。”于是，诺亚全家和方舟里的其他所有生物，都按着种类出来了。后世的人们就用鸽子和橄榄枝来象征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