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坟》暮之南城

25、秦雪

　　财主不是我想象中油满肥肠的样子，他个子很高，身材强壮，很有大老爷的模样。

　　他看见我哈哈大笑，对坐在一边的先生说：“王先生说的就是这小子？”

　　“嗯，”先生点点头，说：“这小子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能生出别样的思想，可见是个好苗子。”

　　“哈哈哈，”笑过之后，财主问我：“你多大？可读过书？可认得字？”

　　“十七了，没读过书，不认得字。”

　　财主点点头，说：“答的不卑不亢，是个好苗子。这样，我家新建的庄园缺个管家，你能胜任吗？”

　　我诚惶诚恐道：“大老爷，我不会管家，现在我家还是我爹在管哩。”

　　“放心，自然会有人教你怎么做。”

　　“顾帆啊。”坐在一旁的王先生说：“从明天开始你来这儿报道，我教你怎么管家，不必再收拾你家的那块地了，在大老爷家，一年的收益是你那地里收益的五倍。”说着，他还伸出五个手指头。

　　我不懂地里一年收成多少，却觉得五倍十分的多，不仅能让我爹娘不用务农就能吃饱饭，还能支撑阿正上学，就算王先生放弃他。

　　于是我点头答应。

　　“好好好。”王先生连说了几次。

　　不一会儿，村里就传开了，说我以后要跟着财主混，以后要吃香的喝辣的了，甚至有人专门上门来看我，嬉笑着，调侃着。张先也来了，但他不是来跟我套近乎的，他在人后悄悄地问我：“怎么回事啊。”他很清楚我和秦雪的关系。

　　“之前盖房子时遇到的那位王先生，他说他和我有缘，所以推荐我当财主家山里那个院子的管家。”

　　“管家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大概是管那些仆人的吧。”

　　张先摸了摸下巴，说：“怎么说也是个官啊。不过，你可得小心。”

　　我懂他的意思，安慰他：“你放心，村里只有你知道我和秦雪的关系，只要你不和别人说，没人知道。”

　　那小子笑着拍了下我的背：“注意点，别被抓了。”

　　抓什么？我有些疑惑，但他已经离开去招呼我家那些“亲朋好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穿戴整齐去秦家找王先生，但是我去的时候王先生还没有起床，我只好坐在外边等，秦家实木的板凳真舒服，坐上去不用曲着腿，还有靠背，枣红的椅子面比镜子还亮，刚来的时候穿得漂亮的小丫头让我坐上去，我还怕自己的衣裳弄花的椅子面，实在是不好意思，犹豫了很久才坐上去。

　　一直等到天大亮，王先生才穿着干净的马褂出来，他看见我，就招呼我进去吃早饭。我穿着我娘浆洗干净的粗布衣裳，和王先生站一起有着云泥之别。

　　这是秦家，区别于村子里除秦家以外所有家的秦家，深宅大院，在这里我总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压迫感。

　　所以当王先生提到让我进院子里和他们吃饭，我恐慌道：“不了不了。”

　　“听下人说你来得很早，肯定没有吃早饭。来吧，不吃早饭怎么学习。”

　　王先生是好意，但这话听在我耳朵里却异常刺耳，我低着头，说道：“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不用了，免得闹出什么笑话。”

　　听了我的话，王先生表示理解，没再强求，只是吩咐下人招呼好我，然后进内堂了。

　　下人把我带进厨房吃饭，这让我舒服了不少。秦家的下人丫鬟不多，小半儿是本村的，大多是外地逃荒来了。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让我原本紧张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饭后，丫鬟带我到书房，先生还没来，我就在那儿等他。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外王先生和大老爷说笑的声音，先生推开门，看见了我，说：“已经吃完了？”说着，让开身子，让我看见了站在财主旁边，王先生身后的秦雪。

　　她穿着件素雅的旗袍，没有化妆，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现在的她，果然比以前漂亮了许多，只是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微微憔悴。

　　“这是三夫人。”

　　我弯腰鞠躬：“三夫人。”

　　许久，才听到她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大老爷在她耳旁温柔地说着：“这是王先生给咱挑的管家，就是这个村子的，人对这儿熟，做什么也方便，对不对。”

　　“嗯。”她勾上大老爷的手臂，说：“都听您的，咱们先去看看那座院子怎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大老爷眉笑眼开地拍着秦雪的手背，说：“好，好，肯定合你的意。”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秦雪那么耀眼的人，正好和大老爷那样的英雄相配，他们手牵着手，那副场景就像一幅画儿。

　　“虽然三夫人年轻美貌，但却是大老爷最疼爱的姨太太，你若是想打什么歪主意，可得想想你的家人。”

　　我不过多年未见，惊讶中多看了秦雪一眼，却被眼尖的王先生看在眼里，我急忙道：“怎么可能，我清楚自己只是地上的一粒尘土，大老爷和夫人这般郎才女貌，又如此的耀眼，我无论如何都生不得这般龌龊的思想。”

　　“哈哈哈，”王先生大笑：“我不过说说而已，不必这么紧张，我相信你的为人。”他走到书桌前，拿出一本书，翻开一页，上面写着：

　　床前明月光；

　　疑似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先生念一句，我背一句，等我背下来之后，先生说：“你自己背着，把这些字学着写会，中午的时候我来检查。”说完自己又重新拿了本书在书桌前看了起来。

　　为了不打扰王先生，我去院子里背。院子很清幽，是专门辟出来安置书房的，井口大的天空中，偶尔会有鸟雀飞过。秦雪是不是一直看着这四方的天空长大的？所以才想着住在山里看看，看看这四方天空外的世界是怎样的？

　　她看起来过得不错，大老爷也是真的对她好，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不过，对于我们现在的身份来讲，她还是不要记得我好。

　　先生一边教我认字，一边教我用算盘算账，其他则需要我靠自己的领悟，先生说：“作为管家，最重要的就是对主人忠心，要帮主人解决生活上的所有问题，时间太短，我无法事无巨细的教会你，你只能以后慢慢学习了。”

　　王先生对我报以厚望，于是我在他恳切的眼神中，搬着行囊去往山上的别墅。

　　别墅除了财主，我，秦雪，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女仆人，叫小翠，一个是门房，叫小东，他们是夫妻。

　　一楼有两间房，分别住着我和那对夫妻，财主和秦雪住在楼上，这是先生跟我说的，但当我推开那间属于我的房间时，我愣住了。

　　紫色的纱幔，紫色的地毯，紫色的窗帘，还有那化妆台，怎么看也是个女孩子的房间。

　　也确实已经成了女孩子的房间，秦雪坐在梳妆台前和大老爷说着话，看见我进来了，说：“顾帆，你这间房子我征用了。”

　　大老爷有些无奈道：“你可想好，要是住在这儿，可要和小翠小东公用一个厕所。”

　　秦雪想了想：“那让他们去住楼上。”

　　“别闹了。”

　　秦雪被大老爷哄得不开心，蹬蹬地跑去拉开窗帘，那是一个落地窗，视野开阔，能够看到外边的一切，秦雪指着门口的门房对我说：“这屋子里应该是没你住的地方了，你去住那里吧。”

　　“小雪。”大老爷无奈道：“夏季蚊虫多，门房怎么能住人呢？”

　　“冬天不能住，夏天不能住，那要门房做什么？拆了吧。”她气呼呼地坐在床~上。

　　大老爷说不过这个小女人，只好让我妥协，他说：“顾帆，要不你先去住几天？我跟王先生说，让他赶紧在院子里再盖两间屋子。”

　　我点点头，朝门房走去，远远的听见秦雪还在房子里大声的吵闹。

　　小东在门房里，看见我苦笑道：“你被赶出来了？”

　　我点点头，把东西放在门房的床铺上。

　　“这女人真能闹啊。”小东说：“刚进来就非要住一楼，还不许我和小翠用厕所，二楼又舍不得给我们住。”

　　“伺候人的活就是这样，忍忍吧。”记忆里的秦雪温婉可人，和我说话的时候喜欢低着头，娇羞的模样现在还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是不是她还在记恨我当初的软弱，记恨我抛弃了她？

　　“唉，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啊。”小东有些苦恼地说。

　　我一直呆在门房，一直到晚上要吃完饭的时候我才能进去。

　　来之前王先生给了我一件褐色的长褂，让我做事的时候穿上，所以来不久我就换上了，毕竟做人管家，要体面点。

　　待小翠摆好饭菜，我敲敲原本应该属于我房间的门，毕恭毕敬地请大老爷和夫人出来吃饭。秦雪穿着旧时在家的衣裙，头发松松垮垮地绑了个麻花辫，大老爷穿着长褂，比起财主，更像是一个书生。

　　秦雪还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但在饭桌上还是很积极地和大老爷说话，帮大老爷夹菜，我站在一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当做自己看不见。突然，秦雪把筷子重重地放在碗上，说：“我饱了，你继续吃吧。”

　　说完，转身回了房间。大老爷的筷子还夹着菜，不知道是放嘴里好，还是放碗里好。他尴尬地笑笑，说：“真是被我惯坏了。”

　　我心中一惊，莫非大老爷已经对秦雪的小脾气厌烦了？

　　突然，秦雪又打开门，坐到大老爷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