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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探花齐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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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琼林,宴会尚未开始,只是零散的坐了些许人来,她逡巡一圈,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反倒看到李怀简正坐在某处偏僻处,不知和谁在说些什么。
柳泠之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张一双翅膀,飞到燕逢秋身边,将他拽往另一处。
淑妃今日气色很好,见到泠之不安地看着四周,还以为她没有地方可以入席,便腾出一块地方来,笑着唤她:“安平,坐这里来。”
“谢娘娘。”泠之微膝,坐在一旁。
待到礼乐奏毕,诸位新科的进士一一入列,排出一个规规矩矩的方阵来,远远看去,密密麻麻一片簪花儿郎。
泠之只稍得眼梢斜睐,便看到有甚多朝官、皇室亦在两侧,想必是为了早日会晤同僚,拉拢羽翼。
由于此次科举录用人数甚多,所以泠之一时半会看不到那些站在里面的进士们,只好等着帝王一一宣读金榜的名录。
李定业见诸人井然有序的模样,心下甚是满意,话里也飘满了春风得意之感。
他扫眼睥睨底下之人,沉声道:“诸位既然为新科进士,都是朝中栋梁,华朝之明日,日后无论在何处司何职,都是华朝的好儿郎,朕见诸位之殿试,甚是欣慰。”
那个叫马玉的翰林,向来是附炎趋势,爱当那阿谀奉承的谄媚小人,此刻见了帝王龙颜大悦的好机会,岂有不拍马屁的道理?
他登时撩起下袍,向前半步,脸挂媚笑,夸道:“如今天下四海升平,万国来朝,外蛮近夷皆不敢冒犯我华朝;普天之下,稻谷连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这都是有劳陛下日夜兴劳。陛下治国有方,这些,都是上天赐予的、赞扬陛下的征兆呀!”
他语气浮夸而谄媚,柳泠之看他那副猥琐小气的形容,就感到反胃得想吐。这语气,太媚太飘了,还能再假意一些么?
偏偏好大喜功的帝王,就喜欢这种调调呢。
在场的还有宋夫子,他脸上瞬时冒出好几道绽出的青筋,像是极度愤怒,目光含血,眼睛瞪着马玉。
柳泠之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宋殷是气到了极致——夫子一样正直不阿,此刻看到小人献媚,岂不痛心?
可悲的是,却无一人指责马玉,都顺着他的话来纷纷附和:“陛下英明。”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愿陛下万寿无疆,华朝江山永固——”
宋殷明明是那样愤怒,可偏偏却没有发作。真是奇怪?以他的性子,现在早就该气愤的直言不讳,开始上谏。
泠之正想着,冷不丁一双滑腻的手突然放在她冰凉的手背上,那双白皙莹润的手极其温暖,可是这么猝然,吓得柳泠之如触碰烙铁般,连忙缩回了手。
她不解地抬头,薛妙烟亦盈盈地对着她端庄而笑。
泠之差点喷出口里的茶水,她把手掩在衣袖下,趁无人注意时惊讶低叫:“你怎么也来了!”
“谁说我不能来了……”薛妙烟妙目宛转,冰雪般的容颜如同饮饱了晨露的雪莲,蒙上一层灵动的气息。她吹气如兰,手掌中静静躺着一枚簪子,显然是从自己头上取下的。
薛妙烟慵懒的应付:“你不知道么,这次琼林宴,不就是为了请日后官场同僚么。”
此话如同平地惊雷,劈到粉衣姑娘的天灵盖上,差点害她被剖成两半。
与此同时,对面的薛妙烟挂着神秘的笑,似是了然:“你这才明白。”
“可我明白的太晚。”
“不算太晚,不要说错话;能少说,变少说。”薛妙烟扯了扯她的一片衣角,悄悄提醒。
泠之又盯着宋殷脚下的那块地看了一看,又往下正在大放阙词的马玉。
马玉正在口若悬河,如同和市井泼皮在赌场抄了一架,大汗满面:“皇上,微臣觉得,翰林中的兰大人近年出了不少成绩……”
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张绣着酸诗的帕子擦汗,脸上的汗流了一地。
那可不,兰大人可是这个龌龊货的恩师呢。
泠之眼尖,一眼就认出那酸诗旁还绣了不少花草,只是绣工很差,像是狗尾巴草。
马玉这幅嘴脸,可真把人恶心坏了。
唔,怪不得宋夫子强忍着一口气,看着马玉这种跳梁小丑指手画脚。
若是他要引荐薛妙烟为女官,那就不能得罪太多人。
此刻看朝堂局势,大家都在拍着马屁,谁敢去拔虎须,扫了圣意?
宋殷虽有心杀贼,却也无力回天。
华朝诸人皆洋洋得意,被蒙蔽在盛世的画卷下,实则这副画卷,早就被虫蛀了,可他们却还做着白日大梦呢。
夫子这次真是下了血本,薛妙烟啊薛妙烟,真是一个古灵精,不愧是夫子的忘年交。
待到马屁七七八八拍完,牛皮吹完,帝王这才开始颁布圣旨:“朕在位三十余年,海晏河清,不愧百民,尽揽天华物宝,此次科举,贤才甚多……”
话说到这里,泠之的心像是吊了十七八只水桶砰砰乱滚,薛妙烟回头,一出口便甚狠毒:“公主,你的左胸口处,有位乐师打鼓很起劲呀。”
泠之又羞又气,语气不自觉娇嗔:“胡说八道,你再这样说,我……我……”不知为何,鬼迷心窍,想说的话在舌尖儿含着半晌,却迟迟不肯出口,急得她脸上发红生晕,像是抹就上好的海棠胭脂。
她只好默默的住嘴,忸怩着,伸长脖子看着被皇帝一个个点出的新科进士们。
状元、榜眼年纪都已经五十有余,可谓老年得志,这身子颤巍巍的,满脸都是皱纹,面黄肌瘦,一看就是科举成痴,此刻终于直上青云,脸上便再有春风,深陷的眼窝却完全盖住这些得意了。
泠之意兴阑珊,眼皮上翻。
帝王对着这两张老脸,实在也是很难为,幸好有探花郎在这里顶着,还不算太难看。
李定业一拢龙袍,袖口滚着的玄云金纹无比威严,他陈声道:“探花,因州齐琅。”
探花郎一般都是进士中,长得比较耐看的。
这届的探花郎,名字很好听。
只见一位年纪大约与燕逢秋相仿的少年站了出来。
泠之定睛,那探花郎齐琅长得身为可爱,白白净净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甚至还有两个甜甜的梨涡,一幅可爱小白兔的模样,一看就很乖。
柳泠之下意识和薛妙烟对视了一眼。
她忍不住推了推薛妙烟:“这个少年的相貌很讨喜,很可爱。”
“我对他没有兴趣。”薛妙烟认真地回答,右手食指轻点左手手背:“太娃娃脸了,太甜了,像是舍弟。”
“还真有点……不过他更像兔子。”
“此言深得我心。”薛妙烟点头。
那齐琅虽然年纪小,却精精神神的,性子虽然乖巧,却没有跳脱的张扬,帝王的满意之情,从脸上便可看出。
那探花郎羞涩地笑,眼睛笑起来又亮又湿,更像是兔子了。
齐琅年纪轻轻便成了探花,仕途之路还很漫长,日后大有可为。
这样一个资质优秀的好苗子,发展成羽翼自然大有裨益,是众位大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若是可以争抢,必然要引起一阵争夺。
可惜一甲进士的三位,早就在金殿唱名后按规定封授官职。状元必然是翰林院修撰,是个从六品的官;而榜眼、探花二人,都封授为翰林院编修,乃是正七品。
那个兰寿,兰大人,此刻正得意翰林院又加了一份子,但生怕被翰林院别人抢去,遂迫不及待迈出一步,大声道:“齐探花的卷子,当时是由微臣来批改,探花郎的文字,真是字字珠玑……”
言下之意,便是自己要做那齐琅的长辈、上级。
“兰大人,这就不对了。”另一位亦在翰林院供职的王兆嗣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尖酸道:“兰大人本就不善编修,齐探花既然任了此职,自当有资历较深的人来引导……”
帝王微微皱起了眉。
兰寿气得胡子撅起,屁股却尚黏在凳子上:“王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老夫当年外放他处,虽无什么大作为,却也修了县志,事无巨细,一一列入……”
“兰大人……”
他们你来我往互相攻击了半天,看着泠之咂舌。
帝王的长眉微微皱起,深瞳中似乎流转着名为“不悦”的光芒。
他的耐心在此刻尽数用尽,差一刻就要爆发。
正在此时,一旁静坐的宋殷微笑,抚了抚须,稳稳道:“此子心性尚未稳重,在翰林院编修这个正七品历练,想必能够修身养性,待得棱角平滑后,再外放历练便好。”
帝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柳姑娘此刻也紧张的看着夫子——
夫子这盘棋,下的很对。
兰寿和王兆嗣皆暗暗胆战心惊,尴尬不已。
兰寿的脸上全是冷汗,他手心紧握,想着的却是刚才自己抢先争抢齐琅的话语——此刻看,那么的耐人寻味,那么趾高气扬,太过积极了。
王兆嗣却叫苦不迭,本以为齐琅可以成为自己的门生,没想到挖错了墙角。
宋殷的话,虽没有将齐琅收为门生的意思,几乎字字句句都是为探花郎着想,但是,帝王听着,心里舒畅。
宋殷这么知大体,况且一向是朝廷清流一派的砥柱,帝王岂有不让齐琅在他手下办事的道理。
果听帝王道:“宋爱卿此言甚矣,那你便要担此大任了。”
宋殷面上浮现出一丝平和醇厚的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