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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夫子引荐 ...

  •   宋夫子故作深沉,抬头望着远处,似乎是在沉思,缓缓道:“微臣愚钝,恐难胜任。况且臣地位卑微,齐探花年轻有为,微臣实在不敢埋没人才。”

      李定业眉峰微狭,口吻坚决,眼神如剑,扫过诸人:“爱卿们谁能担当此任?”

      尾音里隐含威胁不满的杀伐气息,谁敢多言?

      顿时七嘴八舌的窃窃私语声停顿住,寂静得连一行蚂蚁爬过都能听见,没有人作声。

      这新探花郎显然很会揣摩圣意,不作他想,登时接话。

      这一招用的甚好,宋老头心里眉开眼笑,偏偏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对这个后辈进行好一番之乎者也的教诲。

      泠之一听,头大如斗,肚皮里泛出一阵阵酸水,像是隔夜饭在闹腾,叫苦不迭。

      妙烟一双秀目盯着齐琅,瞧得甚分明。

      宋殷接过话头,又对皇帝道:“微臣还有一事请求。”

      “哦?”皇帝面上难得出现一次好奇的表情,这个宋老头向来不问政事,居然也会有所求?

      泠之脑中浮现出如是画面:

      宋殷厚着一张老脸,白花花的皱纹堆在肌肉处,面上满是难堪的腊红色,粘着鸡窝杂草一样乱哄哄的胡须,从牙缝里哼哼发声。

      “宋卿直说便是。”帝王勾出一丝笑意。

      宋殷徐徐慢道:“臣曾有爱徒,生而为女子,乃巾帼须眉,愿做宫中女官。

      微臣素自好,现开口求之,实违背本意,已与之断交,不复为师徒,今可厚颜荐之,望陛下三思。”

      一开口便是一大段极其顺口、宛如信手拈来的文话,可把泠之吓一大跳,她偷偷扫过四周,很好,被震慑的不止他一人。

      帝王沉吟,方抚掌哂笑:“爱卿未免太划得清界限了。为了引荐一个女官,还特意要和对方断绝师徒关系,以此划清界限,片尘不染。”

      宋殷正色,神色凛然,双手拢于宽袖中,对着帝王行礼,低声言:

      “臣,不敢失心。”

      他的眼神里有极轻淡的痛苦掠过。

      那年醉花阴下,绿萝生华。

      秾丽的倩影倒映在镜湖波光上。

      佳人用手帕拂去了男子额角边的汗珠,笑眯眯的将手放在对方宽阔温暖的手心上,娇声道:“宋公子呀宋公子,你说我要是想去做那女官,你又该如何呢?”

      “你开什么玩笑!”男子的青衫因风而动,他眼神中饱含惊愕,一手拦过女子的细腰,道:“你说什么胡话不好,偏偏说朝堂的胡话。”

      女子冰冷的眼神像是一把凝结了万年寒气的冰刃,一刀刺入了他的眼底,又一刀,剖开了他的心。“可我,偏偏就要呢。宋、公、子。”

      “宋公子”三字中的每一字,都被她拉的很长,意犹未尽。

      就像是杜鹃啼血。

      他眼前是刺目的痛,是模糊的绰绰影子,是那日湖畔她的幽幽倩影。
      还是街巷中那旋转飘下的帕子?

      宋殷不知道。他最有灵智时就不知道,更惶论现在?

      他长呼了一口气,又道:“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宋殷蹒跚着走出琼林,眼看着天色渐渐四合,道旁兀自光秃秃立着竖排刺入天空的刺桐树。

      树上正立了两只早冬的寒鸦,此刻正哇哇乱叫着。他心底涌出一种莫名的悲怆,连带着心也悲鸣起来。看着这一番萧索的景象,心中竟不由然生出一种沧桑百年的感觉。

      “她是做错了么?而我又做错了么?”

      回首平生,不过一梦尔尔。

      泠之见宋殷离去,心中焦急,下意识想要问问薛妙烟,夫子要去哪里?

      众人的目光却都射向了她的身旁,正看着薛妙烟。

      小姑娘不怯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微笑着回礼,一双黑乌乌的眼睛里全是活灵活现的神气:
      “妙烟见过圣上,见过在场诸位大人。”

      皇帝一看宋殷引荐的人,竟是一个小姑娘,心下一愣,心道,这宋老头又在耍鬼花样,来看笑话。

      黑脸色摆在了脸上,写满了闷气。

      “小丫头,你当真要做女官?”

      “生之所愿。”

      “你尚未满十五,可能任之?”

      “甘罗十四拜相,舌战客卿;孔融七岁让梨,品德无双。”

      “若你为女官,可任何职。”

      “民女不知。”

      薛妙烟晃悠悠的对着君王的发问,眼神不避不躲,直直看向高高在上、藐视众生的帝王。

      她的眼睛像一片蒙着雾气的平静湖泊,藏了太多的秘密。

      就好像——薛妙烟一直很孤独。

      孤独?

      泠之连连在心底发出“不”的声音。刚才那个动作、那个画面,可能只是错觉。

      殊不知,在她抱有这样想法的同刻,帝王心中却是一凛,像是被洞穿的最隐秘的心事——

      这对帝王来说是大忌。

      九五之尊不需要表露感情。

      可那个眼神,却是如此锋利,像是一个出世者的打量;

      或许……更像一面镜子,让一切掩埋太久的情绪都无法隐藏!

      极其骇人的眼神让帝王心中怵惕。

      这个小姑娘,竟然会有如此剔透的目光。

      良久,他才开口,似是不经心地问:

      “你叫妙烟?”

      “回陛下,民女姓薛,名妙烟。”薛妙烟恭敬道,面上一贯轻松的表情早已扯下,十分严肃。

      帝王赞叹,“很好的名字。”

      “昔日民女家母读太白《菩萨蛮》词,民女名字便因‘平林漠漠烟如织’一句而得。”

      薛妙烟第一反应就是这些话,脑中所想,不自觉便嘴中吐出,这般说后,意识到自己多言,暗叫不好,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剪短三寸。

      帝王却未在乎这些错误,只是再叹:“那你可知全词?熟读诗书?”

      她脑子里像是抹上一次猪油,乱哄哄的,摸不着底儿。

      这君主,是满意自己的答案,还是不满意呢?

      手心里全是汗,为了防止怯场,她还特地将手掩盖在宽袖下,以保证自己能知根知底,完美走上女官之路。

      薛妙烟迷茫不解,不知道帝王何出此言。

      读诗词?

      俗言道:“入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兀自不解,柳泠之却知道这是帝王在试探她是否有足够才学,以入宫为女官。

      华朝这么些年,能成为女官的,也就寥寥数位,不过五个指头,便能数过来。要想跻身其中,出去才学情操,家世身底,无一不是要出类拔萃。

      泠之看这种情形,立刻做出了如此判断。可她只能急的掉汗,却想不出好法子来提醒对方。

      可能因为她太过着急,在这时候,风寒带来的打嗝突然开始了。

      泠之拼命捂住嘴,不让诸人听见自己丢脸的打嗝声——

      这实在太不雅观了。

      诸人窸窸窣窣的交流,逐渐把好奇的目光都放在这边,只是在君王眼皮下不敢正眼直视,不断游移着视线。

      泠之被盯得很不自在,她气沉丹田,用力深呼气,勉强止住这一个打嗝。

      而薛妙烟却看着她,莞尔一笑,手指比出一个形状,意在告诉泠之,感谢她的温馨提醒。

      呃……

      她有说什么吗?不就打了几个嗝而已,怎么就让薛妙烟那死家伙醍醐灌脑了?

      可怜脑子怀着“我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嗝震天响”、“太不雅观了”这个认知,目前大脑一片空白中的泠之,却还没意识到,她这是误打误撞,让薛妙烟相通了关键情节,促就了好事。

      薛妙烟此刻既然脑海清灵,自然是娓娓道来,妙语连珠。她意会到,君王想要的,是一个才学兼备的女官,而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寻常宫女。

      薛妙烟临危不惧,退后三步,行了一礼,才款款继续:“民女愚钝,上次在宫中献舞,配的乐便该是那《菩萨蛮》,可惜当时民女身份卑微,又并没有乐师再旁,便未敢吟此词。”

      经她这么随口一提,帝王才想起来,是有一次,这小姑娘穿了蓝色的水裙,献舞一支。

      薛妙烟紧接着继续道:“现在民女愿意吟此曲,还望陛下欣赏。不知陛下可准?”

      这句话却又有些不知好歹——宫里这么多女眷,又有谁亲口直言敢要得到皇上的青眼?

      况且话里大有炫耀邀功之意,有些心眼细的娘娘,却又想到了另外一码子事——

      这姑娘,长得眉清目秀,是不是想要入后宫,与我争宠?

      后宫的女人人老珠黄,色衰而恩驰,恩驰而意绝,岂会容忍一个更年轻美貌的女子来进入皇帝的眼界?

      “朕准了。”皇帝显然没听进去几句话,他虽喜好美人,毕竟年事已长,身体大不如前,对雨露之事也不求太多,哪里会想到那么深的地方去?

      薛妙烟微笑,如樱桃染色的唇瓣中缓缓吐出来数行字,句句都如清泉激流,动听美妙。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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