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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进士燕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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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道:“民女也读过些诗词,觉得此词做的甚好。既然是在这样暝色苍茫、烟云缭绕的时分,这织不住、斩不断的烟,就像是愁思绵绵。光几句,也就够把玩。民女不敢班门弄斧,其他的句子,便不妄加评论。”
帝王不由赞赏,道:“甚好。”
薛妙烟袅袅娜娜地退了下去,肤光胜雪的清秀脸庞上犹自带着一股玲珑之气,尤其是清若泉水的双眼,只晓得几转,便已叫在场所有人都生出一种“此乃洞察人心的琉璃目”的错觉。
薛妙烟笑吟吟的对泠之道:“我的戏,可成了?”
泠之两道青烟黛眉似锁紧扣,却因为隐进鬓角,让旁人不太看得出来。
她敛目,眼睛微动,确定无人再看,才悄悄拉扯了薛妙烟的宽袖,一张脸被气得涨红,小声骂道:“傻子,你疯啦?你还真敢把夫子当过河桥?”
“我可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薛妙烟笑眉弯弯,妙目流转:“便是夫子不让我当那女官,我自己也会科举入朝。”
“做官有什么好?”泠之不解,嘴角处的笑容早就一点点凝固,她一直逃避的,想要做到的,就是不要让一些无辜的人,卷入之后纷乱不休的朝堂:“难道……是我不该管的么?”
燕逢秋,他会不愿为官么?
泠之一直以来的坚固想法,在此刻——几不可察地动摇。
“我自是有自己的理由。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是自己应该去想办法改变的。”薛妙烟水晶一样剔透的眸子中,折射出泠之的影子,在那眸子后,藏着的,似乎是一个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的人。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天,在日后史册记载上,大笔一挥,被史官命名为“琼林才宴”。
琼林才宴,是日后史书上的奇女子——薛妙烟,成名之始。
她与帝王间的对话,在史册中虽一笔带过;
但就史籍而言,这寥寥的几笔描写,足以令人不由然而想,当日才子佳人的绝代风华。
华国百年以来,最具有传奇色彩,仅凭一介弱女子之身、在宫中运筹帷幄的女官——薛妙烟,现在却在依旧笑着。
泠之魔怔了许久,她紧紧盯着自己发白的手心,凝眉微调,心底不自觉自问——
难道我这么做,反而是违背了他的意愿?
若他一心为官,我却一二再、再而三的阻挠,他心意不遂,岂不是要恨死了我?
她这般想着,胸口倏地一沉,只觉得有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喘不过来气,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薛妙烟见她脸色忽地惨变,紧绷着身子,目光明明灭灭,又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摸不着阴晴:“你怎么了?”
“没事。”略带颤抖的声音轻轻传来,泠之试图努力抑制自己不定的情绪,带歉意道:“没什么……”
她刚说着,就听宫人又继续道:“进士——燕……”
姓燕!
是……燕逢秋么。
泠之猛然盯住那个绛袍的宫人。
她的脑子瞬间炸裂,心瞬间提了起来……
“逢……”
啊?
真是燕逢秋么!
“文……”
燕逢文?
泠之颓然地倒在原地,拍拍心口。
幸好不是他……
可在那燕逢文出现的时候,泠之还是呆滞的愣着,目光凝视着那个燕逢文。
“草民燕封文,乃是因州因城人氏。”
那个男子和燕逢秋面容竟然隐隐有几分肖似,只是年纪要比燕逢秋长上约莫十余岁,猛看去,倒挺像兄弟……
等等?兄弟……
细看眉眼却是挺像,尤其是那一管笔直的挺鼻,还有神态间依稀尚能寻到的平和。
名字也都同音同辈。该不会真是兄弟吧。可是他从来未提到过,自己还有兄弟。
或许是堂叔,不是说燕二叔,便住在因城么?
那燕封文腼腆一笑,眼睛里隐含深沉的意蕴,轻轻地划过泠之所在的位置。
一与他那眼神对上,泠之就一个哆嗦,整个人身子凉了一大截,忙稳定呼吸,生怕被戳穿一样。
这微眯的、幽黑的眼眸,像是阴桀的一层寒霜,让人从脚底不自在,像是生寒一样,坐立难安。
燕封文很快收回了那如潭般的冰冷目光,散乱的细碎鬓发盖在两侧。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泠之几乎听不到了。幸亏有在场的薛妙烟逐字复述,她才明白怎么回事。
那名为燕封文的男子,是和族弟一起来考科举。不幸的是,他二人都并列榜尾,可按规矩,只能选一人。
主考官判卷后,很是为难,看着二人的文章,确实难决高下。
最后,他只好再悄悄挑开火泥,看了看二人的户籍。
发现二人乃是族兄弟后,事情便好办了许多,明朗了许多。
几位判卷的大人合计着一笔画,哎,事情就这么定了!
长幼有序,既然二人为兄弟,也是一家人,不如录取长兄为榜尾。
于是那个倒霉的族弟就名落孙山,只差一点点就能入天子门,况且此生之前还报过武考,成绩亦不错。
为了补偿他,大人们决定向皇上说明原委,引荐其入宫,当个侍卫,混一份月俸。
谁说文官不能做武官?做了侍卫,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还是很多的,也算是个好差事。
那个族弟……
除了燕逢秋还能有谁!
还做侍卫!他闹什么性子!就算是……就算是自己很想见到他,燕逢秋也不能把自己送入虎穴啊!
傻瓜!
泠之担忧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变成了事实。
她面有愠色,越绷越紧,双眉拧就千千结,薄薄的唇瓣像是失了水分,紧紧抿成一条细细的线。
心里从未有一刻这么不安。
前世之事仿佛历历在目,怵目惊心。
临死前,模糊的目光里,映进她眼帘的是双白底的云纹靴,传进她脑中的是男子冰冷冷的声音。
可为什么在自己抓着他的手,将刺入胸膛里时,似乎听到了有人凄凉的悲怆声?还有在火焰中落到脸上,被蒸发的泪滴?
前世她害燕十七误入狼口,为李怀简做尽坏事……
这次,是又要步上后尘了么?
燕逢秋,我……终归是害了你。
她感到连自己的口里都是涩的。
自己重来人间一世,却是为谁而来,为何而来?
难道不是为了改变么……
可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却还是未能改变燕逢秋的命运么?
燕逢秋说过,自己是断掌,手上的脉络半途而断,注定一生漂泊。
可她明明已经告诉过他,不要涉入这里的纠纷么?
前世的错,导致燕家在朝堂上被排挤而出,也导致了燕逢秋脸上常带的温暖笑容消失;
她明明在修改这个过错,可为何?为何!燕逢秋还是没能避开?
下来会发生什么?
燕逢秋被李怀简利用,导致家破人亡?
抑或提刀君王前,把灯廊檐下?
燕逢文说话很慢很慢,似乎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听到:“堂弟逢秋,谢过陛下恩赏。草民不才,便是科举也是险险名落孙山。”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嗡嗡震动,如泠之混乱的记忆。
混合着血液的尘土、飞灰中倒下的燃烧着的房檐;
燕逢秋惊愕的表情,手中颓然落地的剑碰撞地面发出哐当的声音;
对着自己的剑尖如寒水,红璎剑穗在剑尾轻轻摇曳,似是被温柔的梦扶起;
簪头刺入胸口溅出的点点血迹……
李怀简阴冷的笑声,冰凉的眼神;
再往后退,便是自己回到过去的那天:
骄阳烈日,聒噪蝉鸣,对面树荫下棋的少年,正与他的恩师,国手何破劫谈笑风生……
难道自己真是重走了一次老路么?
薛妙烟见她脸色一变再变,便知大事不好,悄然探手过去,只觉对方纤纤手中浸满热汗,显然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薛妙烟连忙握紧了她的手,不断安慰,灵妙的双眼着急地投到泠之身上,口中呢喃道:
“不要怕!不要怕!你不要怕!肯定会好起来的。”
泠之只是重复道:“为什么……他偏偏要……”
“他是来找你的!”
薛妙烟虽不懂其中原委,但只看泠之脸色变化是在燕封文出现后,又根据燕封文所言,推断出定是那个族弟让她慌了神。
能让泠之慌神的,必然是对她而言极其重要的人。
寻常人在皇宫捡个一官半职当,都一蹦三尺高;
而柳泠之听了那个“他”当了侍卫,竟然浑身颤抖,必然是心中极度不期望此事的。
饶是如此,泠之的心依然还牵在燕逢秋身上。
甚至没有注意到燕封文投来的几个闪烁的眼神。
皇帝见燕封文间断的看了几眼泠之,眼神复杂,自然就想到了别处:
“燕卿可是有意中人?”
“有。”燕封文一口咬定:“而且微臣与其已经有了婚约,不日成亲。”
如果有人要做媒人的话,就可以用这借口来挡住那些比豹子还凶猛的七嘴八舌了。
他本来生得比燕逢秋更男儿气一些,兼之在风雪极大的因城住久了,皮肤被风刮得甚为粗糙,所以看起来略显黄了些,却更显得年长稳重。
燕封文道:“家弟倒是没有。”
倒是没有……倒是没有……倒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