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忆》相忘韶年

3、生死相济

　　“将军，大王命我等活捉赢政，现在可如何是好？”

　　“虽说活着的赢政比死了好用，但我们毕竟杀了盖聂，也算将功补过了。撤！”

　　尽管还是两个少年体重，却丝毫不影响急速下坠的速度。白刃斜入山石寸许一线铭刻，火星灼目，声音尖锐极其刺耳。

　　“抱紧了”盖聂紧咬牙关忍耐喉间腥咸，死死握住手中长剑，已没有多余气力去护赢政。

　　没好气地狠瞪盖聂一眼，赢政余恨未消地愤愤回了一句，“不必你说！”。行动力十足地将人勒得更紧。

　　突然“叮~”的一声脆响，长剑断裂！赢政大惊。

　　却见盖聂弃剑徒手攀抓凸出的山岩以减缓坠力，不多时整个手臂鲜血淋漓。偏这人像是毫无感觉一般，只皱着眉，一声不吭。

　　赢政瞧得心惊心悸，好在几番借力总算接近地面。

　　盖聂抬腿一踢岩壁，腾身点足落地，身法干脆利落。

　　擦去额上一头冷汗，赢政放开盖聂晒然讽笑，“你就这样确定我会和你一起跳下来？”

　　“你自己说的，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回赵国”所以，你只能和我一起跳下来。

　　赢政闻言更怒，“利用秦国的掩护离开邯郸，利用赵国想以我为筹码要挟秦国不敢对我痛下杀手与我同行、使得赵国军士投鼠忌器一路逃到此处，置之死地而后生摆脱赵国追杀。盖聂你当真是，好算计！”

　　盖聂微一沉默，淡淡道：“如果我刻意隐瞒，你永远不会知晓这些”。

　　“所以我要因你的坦诚相待而心存感激吗？！”赢政甩袖指着冷静冷漠如斯的盖聂，实在不能更怒。

　　可即便如此，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仍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信他，愿将性命交付。多么可恨可悲的一件事，却这般真实地发生了，赢政简直想哭。

　　“我不明白”盖聂凝眉回望，委实不解，“你为什么要生气？难道，你希望被人欺骗？”

　　梗在喉间的酸涩胀得满心疼痛，赢政垂下嫣红的眉眼，转目看向盖聂血淋淋的手臂，死抿着唇。

　　原是他居心不良，对盖聂存了利用的心思，而盖聂不过因势利导罢了，他哪里有怪责的资格。偏就是这种莫大的委屈感溢满全身，拼尽气力也无法隐忍。如此强烈无由的情绪，赢政太过陌生竟心生惶恐。

　　那时，他全然不知这委屈不甘，始于依赖、源于信任。

　　“天色已晚，我们尽快找地方落脚”撕下一溜一摆裹伤止血，尝试曲伸手指，剧痛绵密如针刺。盖聂脸色骤沉。

　　时值盛夏，而深渊数十丈，河谷横穿、林深草茂，气息阴凉至于阴森。

　　坐在火堆旁沉默半饷，盖聂自顾自看手，赢政自顾自看盖聂，互不理会。

　　又过了半饷，赢政觉得自己再怎么不大度也须得在盖聂面前表现出身为男人大度的一面，令其羞愧。更何况，盖聂失了那么多血，而他安然无恙，仅此一点，他便无可计较。

　　于是主动往盖聂身边挪了挪，关心道：“你的手，可有大碍？”

　　“伤了筋骨，许是有一段时日不能执剑了”

　　对于剑术超群的剑客而言，不能执剑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哪怕只是一段时日，也足够打击掉盖聂半条命了。这样想着的赢政不禁很有些心疼，正思量抚慰抚慰，偏头一看，却见这人在笑！

　　“原本不想失信，最终还是得失了约。这，难道不是天意么？”上扬的唇角并不十分明显，一脸的轻松愉悦却是显而易见。

　　赢政略一思索，便晓得他说的是和人约战之事，不免嫌弃道：“你本就不愿同小庄一战，何必找借口赖给天意”。

　　闻言盖聂双眸一缩，好似惊了惊，“小庄是我的师弟，长我一岁。所以他一向不喜欢除我之外的人这样叫他，若是给他听见”笑看赢政一眼，颇为戏谑道：“定要教训你一番”。

　　赢政亦笑，笑得无比真心，“从悬崖落下时，如果你丢开我，你也不会伤得如此重，以至失信。盖聂，你就不怕你师弟教训你一番？”鹰眸深沉，勾唇、揶揄中嵌刻几许笃定，“抑或在你心里，我比你口中的师弟更重要”。

　　盖聂无语。蹙眉抬眼不动声色地将赢政望着，片刻之后拎起一根木枝把埋在火堆里的鱼虾扒拉出来，挑了几个不那么糊的塞给赢政，“吃完赶路”。

　　“你今日为护我折了一柄剑，待他日，我定还你一柄更好的。盖聂，你信不信？”

　　盖聂兀自迈步，压根不搭理他。

　　赢政恼怒，“盖聂，待他日我坐拥秦国，凡你所欲我绝不吝啬，便是翻覆天下也会为你取得。你信不信？”

　　对于盖聂而言，这些承诺毫无意义，本不想理会。却耐不住赢政一句紧逼一句，只好含糊反问，“为何不信？”。

　　听出盖聂话里的敷衍，赢政冷冷瞥向他，凉凉道：“我晓得你不信。你只需随我回秦，便知我所言是否真心。”

　　“过了崤函你就彻底安全了”盖聂不接话，停住脚步拱手作别，“燕国尚有一场酒约，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赢政挑唇轻笑，“当真后会有期？”

　　“咸阳大殿若是你当家做主，留在秦国或有可为。”

　　“好！”赢政转身大踏步背向而去，边走边道：“盖聂，咸阳再会”。

　　“陛下是先王唯一的子嗣，先王殁后秦国自然是陛下作主。那人分明是推托之词”美人不高兴地噘了樱唇，很为赢政抱不平。

　　“朕原本也是这样以为”赢政起身，迎风而立，朔北寒风吹得袍袖翻飞，铮铮烈烈响在耳畔，仿佛暗潮汹涌兵戈四伏的当年。

　　入得秦宫才晓得世事远比想象艰难。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而他久居赵国所知甚少，亦无自己的亲信。遗老重臣打着算盘各自为政，十三岁承位称王的秦王，有名无实。

　　盖聂，早已料到。

　　可他既然那样说，便是对我有信心。他信我，我更要信我自己！

　　在那段艰难岁月里，这就是赢政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