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莫悲兮生别离》篮灰

10、[10]朱允炆

　　永乐二十一年，三月

　　扬州城东，有一白墙灰瓦的小院。

　　院内几棵榆钱刚刚抽芽，黄绿的一树，星星点点。

　　屋内传出孩童们的朗朗读书声。

　　原来这是一间小小的私塾，屋里坐着四五个七八岁的孩童，可是却没有先生的身影。

　　胡濙找到这间私塾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番光景。

　　屋里的孩童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陌生男子，都停下了声音好奇的向他看去。

　　“你们怎么都停了，想偷懒吗？”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胡濙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才看清屋内的东南角放着一个竹雕屏风。

　　此时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

　　青灰色的粗布长衫，青丝如墨，一位看似三十来岁的消瘦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看见门口的胡濙，男子一怔。

　　“你们继续，我出去一下。”

　　说罢，向胡濙示意，就向屋外走去。

　　胡濙感叹他的冷静和淡漠，也随着他向外走去。

　　此人便是朱允炆。

　　二十年了，胡濙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朱允炆，岁月似乎没有在这位曾经的帝王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明明已到不惑的年纪，却看上上去不过三十多岁。

　　想过无数种寻得建文帝的情形，但是站在烟花三月扬州的明媚春光下，是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你是他派来的吧。说吧，你们准备将我如何处置。”

　　胡濙的思绪被朱允炆突然的话语打断，他望向站在院子榆树下的建文帝。

　　阳光淡淡的撒下，他就这样平静的看着胡濙，没有任何波澜，似乎说得不是自己命运，而是不相干的旁人。

　　“陛下派卑职四处寻找殿下，并不是想对殿下不利。陛下只是让卑职带句话给殿下。”

　　“什么话？”

　　“陛下想问殿下，‘我如约而归，你何时才回’。”

　　“……”

　　思绪仿佛回到了那年自己火烧寝宫，扮成太监趁着混乱逃出皇宫的那一刻。

　　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穿过正殿广场的回廊，余光看见了正站在广场之中的那个人。

　　人群混乱之中，他笔直的站着，似乎在听着一旁的太监向他禀报失火的情况。

　　黑夜之中，莹黄灯光下，他的侧影与自己梦中的人重合了。

　　同样的眉，同样的落寞。

　　为何自己从来不曾发现呢？

　　庄生晓梦迷蝴蝶。

　　原来被权利，被愤怒迷惑的是自己。

　　梦中之人早已遇到，只是自己不认识罢了。

　　原来这就是无缘啊。

　　终究回不到从前。

　　终究错过了。

　　记起幼时喜欢跟在你后面，抓住你的衣角的原因了。

　　因为寂寞吧，你有一双世上最寂寞的眼睛，想要陪伴你，哪怕一点温暖，希望你能快乐。

　　可是先忘记你的是自己。

　　于是现在后悔的也是自己。

　　那年六月，自己在燕王府门口，望着你北上的背影，问你回不回来。

　　现在回想这个问题多么的幼稚可笑。

　　可是你竟然记得那个没有答案的约定。

　　我如约而归，你何时才回？

　　错过了，便不能回头。

　　你这一句，此生已经完满。

　　“你回去吧，告诉他，让他好好的作个流芳百世的明君，我只想在这小院了此残生。”

　　………

　　…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

　　明成祖朱棣崩于出征的途中。

　　那天夜里，扬州城东的私塾里。

　　朱允炆在书桌之前打了个盹，一个激灵惊醒。

　　抬头看见窗外院子里站着一人。

　　月光朦胧，照得他身影有些模糊。

　　朱允炆笑了笑，

　　他还是那年离开京城前往北平时的模样。

　　那人笑着道：“我回来了。”

　　朱允炆笑着走出去，刹那之间小院烟雾弥漫。

　　那人温柔的牵了他的手，朱允炆回握，流下两行清泪来。

　　第二天，服侍朱允炆的小厮见他许久没有起来，便推门进房。

　　看见书桌上油灯刚刚燃尽，冒出一缕青烟。

　　朱允炆趴在书桌上，眼角含着还未干涸的泪痕，嘴角却轻轻扬起。

　　小厮伸手去摇，却发现先生早已没有气息。

　　……

　　梦里的人，梦外的事，最终如同浮云飘过天际，不留痕迹。

　　世上生离的遗憾何其多，最后的都只是一声叹息。

　　你我同去奈何桥上走一遭，同饮孟婆汤。

　　相视而笑，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再圆满不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