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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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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铭心(下)
鉴于他的近卫官身份,典狱长略加思索就同意了他的要求,还派了个狱卒为他领路。
那是个粗俗不堪的中年人,一张晦气的马脸,满嘴杜松子酒的臭气。
“这么说是要开始审问了吗?”他问吉格道,“好啊!欠了赌债就去打劫国王的马车,这群狗东西真是胆大包天!呸!我就知道这帮浪荡子早晚得犯点事……”
他放肆地发泄对近卫军的不满,忽然想起什么,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一眼身边这位年轻军官的红制服,一张脸刷地白了许多。吉格也用那种我们前面提到过的眼神回望他,这效果跟昨晚用在跟班身上的大同小异,狱卒闭了嘴,一声不吭地继续领路。
他们下了一道螺旋梯,来到城堡的地下部分。
尽管是大白天,这里却已见不到什么阳光了,狱卒拿起一支备在入口的火把,往墙上已经点燃的火把借了火,举在手里。到了这里头,关押囚犯的囚房区,是一点光亮都没有的。
走出风口后没几步,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是粪便和腐肉那年深日久的混合味道。这里关押的本来就是重刑犯,能有幸进地牢的大都是不久就要被送上断头台或绞架的死囚。狱卒们懒得来这里给犯人们送水和食物,更不要说打扫卫生。恶劣的环境使得很多人在惨遭酷刑之后,熬不到风光就刑就一命归西。
刚才听那狱卒一通短暂的唠叨,吉格猜测,国王和他的那个秘密骑士团还没有对刺客进行过有针对的审问。估计这伙人目前只会避重就轻地承认这是桩普通的抢劫案,只不过“碰巧”冒犯上了国王罢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没让对方继续说下去——他现在是多么渴望得知贝兰特此刻的境况啊!
“喏,长官!”领路人招呼着,举火把的手指向前面不远处一间牢房。吉格吞咽了几口,艰难地迈出步子踱到那里——
“塞斯……”打开铁窗,隔着栅栏,他小声喊着对方的名字,睁大双眼努力在那不比两口棺材宽的空间里寻觅。终于,在屋子一角的草堆里,一个蜷缩的白色身影颤动了一下。
他妈的!吉格在心里骂道,贪婪的狱卒们剥掉了上尉的外套和靴子,眼下已是深秋,地牢里又冷又潮,他却只穿着衬衣和短裤!
贝兰特缓慢地抬起头,他那双猫头鹰化了的眼睛因这久违的光亮而眨了眨——打从昨天被关进来后,他的世界就一团漆黑了。
“塞斯!”看到对方的这个表现,吉格激动起来,“是我啊,你的朋友吉诺拉德!”
过了好一会儿,回答他的是一声轻蔑的冷笑——
“他们……派您来审问我吗?真是狡猾!”
“不,我是来看你的!”吉格着急地辩解。他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耐心地把它一点点塞过栏杆,然后伸进去半只胳膊,一边挥舞一边说:“拿着,朋友!穿上它,你才不会着凉!”
看到这件与自己往日所穿那身一样的红制服(他们都是上尉),又看了看年轻善良的朋友,贝兰特面露苦涩的微笑。
吉格见他不肯主动,索性用力一抛,把衣服砸到对方身上。贝兰特本能地跳起来躲开,“见鬼!”他小声骂道,不知不觉间,恢复了一些生气。
“穿上它,穿上!”吉格露出情不自禁的微笑,在外面鼓励。
贝兰特拿起外套,默默地看了许久。忽然,他双手捧起它按在脸上,用强忍哭泣的声音朦朦胧胧地说:“对不起,我的好朋友……”
听到这话,吉格的心也一下子被伤感笼罩了:他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想起那时对方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凶狠模样,心头又酸又苦。
“那种情况下,我不也威胁着你的性命吗?”他安慰对方说,却忘了,或者说忽略掉了,当时对方蒙着脸,而他却是被完全认得的。
果然,贝兰特摇摇头说:“你太善良了,年轻的朋友,怎么能这样想?”
“虽然我不完全同意你的说法,但善良到底是天主赋予我们谨遵的美德。”
“那是教士的秉性,你是骑士,善良只会令你挥剑的手软弱。”
“难道你不是骑士,难道你就不善良?!”
听了这话,贝兰特先是一愣,眼神迅速变得悲伤又无奈:“我是撒旦的骑士,你所看到的善良……都是虚伪的……”
“我不信!”吉格着急起来,双手紧紧抓着栅栏,摇得铁门喀喀作响,“塞斯,我听人家说了,这不是你的阴谋,而是亲王……”
被关在牢里的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吉格顿时领悟,打住了这危险的失言。
心中的话不能说出,他的惆怅终于化为一种欲哭无泪的悲恸,嗫嚅着说:“为什么……塞斯……为什么要……”
这时,贝兰特站起来,挪着步子来到铁门前,轻轻握住吉格抓着铁栏的手指——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手心竟还有着一丝温暖。
“知道吗,”他叹着气说,脸上又露出那副兄长般和蔼的微笑,“即便明知那会让他不幸,亚当还是吃了那果子,因为……那是夏娃给他的。”
说完,他弯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外套,当着朋友的面穿在外面,紧了紧前襟,就重新回到角落里睡下。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虽然他很想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碍于身后的狱卒,吉格也只能作罢了——哪能违背兄长的意愿?
他们离开地下室,开始还很平静,等到一走出楼梯口,吉格猛地转身揪住领路人的衣襟,粗暴地把他按在墙上——
“听着,”他鼓起双眼,用一种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凶恶口吻对这可怜虫说,“我不管他是不是犯人,我只认得那是我的好兄弟,你们就得客客气气地对他,照管好他!下次我来……对,就是明天,我保证!我要看他躺在鸭绒床垫上,还要问他吃的是不是米萨最好的火腿,喝的是不是全城最好的葡萄酒,如果任何一个回答是否定的,我就像这样……打在你的腿上!”
他说着就冲动起来,当真掏出上膛的手枪朝对方脚边开了一枪。子弹击碎的地砖,石砾飞溅,狱卒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下向年轻的军官求饶保证。
后来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空口的威胁过于蛮横,又怕对方背着他欺凌犯人当作报复;吉格解下腰间的钱袋,像当初贝兰特那样,把里面的全部金银钱币倒进狱卒那双粗黑的大手里,“拿上这些钱,照我的吩咐去办!剩下的就是你的了!”
惊魂未定的狱卒一看到这堆金灿灿的东西,立刻转忧为喜,一口一个“爵爷”地对他奉承起来。吉格见不得这种奴颜婢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阴冷的地牢。
一到外面,快正午的阳光迎面照来,刺得他睁不开眼,并让他觉得刚刚下去那一会儿就像过了一天一夜那么长。
即便如此,吉格还是很快认出了站在不远处那位英俊的年轻贵族。
“我就猜您会来这里,上尉。”吕西安•拉斐因伯爵用他那优雅亲切的话音打招呼道。吉格皱了皱眉,不禁生出些反感来。看出他的一些想法,拉斐因微笑着继续说:“您放心,我不是特意跟踪您来的,而是因为别的一些事。”
虽然没有明说,吉格也能猜到会是与刺客有关,心情更加阴郁了。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们一伙的。”他板起脸,恶声恶气地回答。
“您真是得理不饶人。”年轻的伯爵轻笑一声,朝他走来,“事实上,我倒真想跟您谈谈这事儿——您的那位朋友,您不希望他被送上断头台吧?”
吉格警惕地盯着他,“您想告诉我什么?”
“我的意思是,”拉斐因眨眨眼,显得有些狡黠,“您可以试试去向国王要他的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