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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双明珠.江淮 ...


  •   一朝春暖,十里花嫁。
      她守了十七年的将军府在身后远去。
      连带着多少春秋,被一身如火的红,焚作灰烬。
      花轿吱吱哑哑得作响,鞭炮噼里啪啦,闹喜的娃儿们滚成一团,呼来唤去。
      “新媳妇快出来,给大伙瞧瞧。”
      “哟,你老几,人才瞧不上呢!”
      “哈哈,快出来,快出来。”
      轿外有人呼呵着,嘻嘻哈哈。
      这是大楚的味道,抢婚闹嫁。
      她不认得那些人,他们也不见得晓得她,却仍闹得肆意开怀。
      这就是她魂牵梦萦的楚空风情,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楚人,自在粗犷,浪迹天涯的楚人,他们就算没有乐子,看着他人喜事,也是开心的。
      可是,她不快活。
      哪怕外面再快活,她也笑不出来。
      她不明白,泱泱大楚,铁血情怀,为什么扯不住母亲那一颗向卫的心。
      她到了喜房里,仍然在想。
      直到那人,挑起她的红帕。
      那一时,那一刻。
      她恍然,不禁心中赞叹。
      卫国,当真是垂柳之乡。
      柳眉含情,书生面目。
      那人喜袍玉颊,模糊看去,只见得潋滟的红,伴着乌木的发,绵延一片丹砂墨色。
      也难怪,卫地之人,历来水灵俊秀,他这模样,到不奇怪。
      宋瑾抿唇。
      那人笑道,“宋姑娘。”
      真像。
      这人同她母亲,实在太像。
      就连嘴角的三分疏离,一点冷清,都不差分毫。
      于是那六处尔雅,都无端让她厌恶起来。
      这样想着,她就忍不住皱眉。
      “我讨厌你。你们卫人想必也不喜欢我们这样的楚人吧!”
      楚风粗犷,马背上起家的地方,男欢女爱也向来直白。宋瑾虽一直被母亲束着,却也晓得这些,说起来自然一片坦荡。
      她骨子里,到底是楚天的血,那少有的装腔作势的精致,也在一个原原本本的卫人面前,毁于一旦。
      那人愣住,继而,又笑了起来。
      她看见他眼角眉梢的戏虐。
      带着一点母亲特有的轻蔑。
      “宋瑾姑娘玩笑了。”
      他笑道,“江某可不曾这样想。”
      他将挑下的喜帕放在桌上,自己立到桌边,慢条斯理地叠起帕子,又说道,“不过若姑娘不愿意,江某便睡几日书房好了。”
      她看他的手,五指修长,骨节俊秀,干净而苍白。
      比她的手还好看。
      男人这样,算什么?
      她心中又不平了几分。
      江淮却悠悠转身,出门前,还不忘笑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说罢,便阖了门离开,独留她一人,蓦得红一张脸。
      娘教过她那一首。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哪里就宜其室家了?
      她不解。
      那人,真的是个卫人啊。
      晨早起来,不是练武,反倒端着盏清茶,坐在书房那看书。
      等小丫鬟给她装扮好了,才一步三拖地挪过来。
      不紧不慢。
      江家老三。
      江淮。
      说是这么说,可他上面双亲连着两个哥哥,其实早便没了,只是他初时逃来时父母还在,于是楚人叫着叫着,就没改。
      倒是省了宋瑾拜见舅姑,递水端茶的礼,只拜了牌子就行。
      【注:古时候,舅姑指公公婆婆】
      平淡无奇。
      整个江家,连带里面的日子。
      都是这种味道。
      江淮平日里,上朝,下朝,看书,吃饭…循环往复,除了手中的书书名不一,否则日日都是一个模样。
      宋瑾乏味的很。
      她撑着头,竟日看着院子。
      院里也是卫人小桥流水样的风格。堆了几块顽石,栽了一众花木。
      还有一树婷婷的梨花,开的粉粉淡淡。
      她心下计较,忽地发现,那梨树,和家中差不多高度。
      于是…
      “呀,夫人!您快下来!”
      “夫人!”
      宋瑾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坐在树上,长呼口气。
      树下几个卫人少女急得团团打转,有个初来乍到的竟连楚话也口齿不清了。
      风吹梨花。
      一树飘摇。
      她闭了眼,腕上系着的双明珠晃晃悠悠。
      风带着熟悉的气味。
      依稀还是当年的光景。
      君未大,奴尚小。
      仿佛睁眼看去,那个人还仰着脸,一字一句,“丫头,下来。我接着。”
      是啊,她其实每一次爬树都下不来,以为那人,会一直一直等在那里。
      笑着睁开眼,却看见一双同样含笑的眼。
      江淮不知何时立于树下。
      纷飞的细白的花落在他发上。
      长袖广袍,墨发缠绕。
      一瞬间,袅袅若最清淡的山水画。
      宋瑾心里,无由来地停滞了一下。
      几个婢子柔顺地站在一旁,江淮也不说话,只是笑。
      那笑里,总混着一丝说不来的嘲讽味道。
      “不知夫人要在树上坐到几时?”
      “奴婢去拿梯…”
      有小婢怯怯开口,却被江淮拦下。
      他但笑不语,微抬着头看她,宋瑾狠狠低头,瞪视江淮。
      “想来树上风光最好,夫人是不准备下来了?”
      江淮慢条斯理道,他官服还未换,想是下朝才回来。
      大楚的官袍明明强劲利落,即便是文官的服饰,也多有几分武将味道。偏穿在他身上,只剩下一把文人味道。
      说文不武,说武不文。
      于是,不伦不类。
      宋瑾忽然无端的想笑,这样一个书生啊。
      “不拿梯子,难不成你接我?”
      说罢,她作势要跳,引得一众婢子惊呼起来。
      江淮却眯起眼睛,唇角弧度未变。
      “夫人尽管跳。”
      哦?宋瑾顿觉得有趣起来,“你接得住?”
      这文人身板?
      江淮还是笑,“不。”
      “下官接不住。”
      宋瑾险些脚下一滑,真栽下树来。
      她低头,那人瞳仁清亮。
      她明白,他不是说笑的。
      她可以跳,而这个人,他也确实接不住。
      “既然夫人自己爬上去的,自然得自己下来。”江淮音色淡淡,梨花落遍他的发。一瞬间,也迷了她的眼。
      “没人可以帮你,宋瑾。”
      第二个,母亲之后,第二个唤她名字的人。
      宋瑾低着头,睁大眼,忽然勾起嘴角。
      树下人张开双手,漫天的梨花飞舞,散落。
      她听见他说,“我知道,你也是想自己跳的。那么,跳吧。”
      有风呼啸着从耳边拂过,送来他的低语。
      “我接不住你。”
      但是,我还是会接的。
      后果甚是凄凉。
      宋瑾险险落下,扭了脚踝,江淮则被她扑住,摔在了地上。
      长发散落。
      青丝纠缠。
      忽得就想起四字,与君结发。
      宋瑾该脸红的,可她没有。
      坐起身,她看着身下懊恼的江淮,和他那一张羞得通红的脸,禁不住大笑起来。
      原来这个人,也不是只会笑的。
      有婢子连忙过来扶她,宋瑾顺势想站。
      只是她笑得喘气儿,用不上力气,脚踝却又疼得紧,一抽一抽的。
      实在站不起来,于是她就干脆坐在地上,肆无忌惮的笑。
      有发丝落在面颊上,她晓得自己头发乱了。
      一定很难看,像个疯婆子一样。
      但是,真的好痛快。
      多少年,没这么狼狈,这么痛快过了?
      她想着,却还是止不住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江淮也有些慌了,过来给她拭泪,“跳都让你跳了,怎么又哭了?”
      “脚痛。”
      “…”
      “你还不如把梯子。”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双明珠.江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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