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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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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承手机一直响,听的烦了干脆直接关机。他现在顶替了魏家杰的位置,经常会跟着齐爱民去会见一些投资商。一顿饭吃下来,满屏都是未接电话,就在半个小时前,收到一条短信。
“我们谈谈,不会占有你很多时间。”
魏家承回复道:好,明天有事,后天吧。
何沁远一直拿着手机,见他回复赶忙回应:后天,我在店里等你。
魏家承没有回复,回到家继续逗大黄耍,可惜大黄蔫巴巴的。
手心都捏出了汗,也没有等到回复,他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何思源下班来接他哥哥的时候,才知道这事,劈头盖脸就给吴涵一顿臭骂。
何沁远回到家,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早早就上床睡了。
屋外何思源两口子又在吵架,让他难以入睡。
吴静大嗓门道:“何思源你还是合适点,我们家的人好欺负是吧。多大点破事?大哥训了吴涵,你还要接着训,他犯了天大的事吗?”
何思源道:“我是他姐夫,训他两句怎么了?再说,他那错是小事?我哥多疼大黄你们不知道?你们这是给我哥上刑知道不。”
陈妈小声道:“都小点声吧,让沁远休息一会不好吗?”
吴静放低了声音,“陈妈,你说说,大黄虽然是你家的,可是毕竟是一条老狗,他至于给我们做脸做色吗?”
这一句含糊的“他”,也不知道是骂何思源,还是指桑骂槐。
陈妈无奈的叹息,看着争吵的两人,沉默无语。她心里想着大黄,想着儿子,一阵阵心酸涌动,睹物思人的只有那些深入骨髓去爱的人,才能体会的刻骨铭心。外人又岂会明白?
小淑雅摇摇晃晃走到床旁喊何思源:“爸,爸爸……”她想让爸爸陪她玩耍,锲而不舍的叫着。
何沁远只觉得身心憔悴,想赶快寻得一片宁静,他侧头看着淑雅,眉目间都是陈睿的影子,难免又是一阵心悸。
“淑雅,乖,干爸好累,让我睡会好吗?”
淑雅望着他,似懂非懂:“爸爸,爸爸……”
何沁远疲惫道:“乖淑雅,自己去玩,干爸给你买糖吃。”
听到吃的,陈淑雅才停止闹腾,抱着一个玩具小熊摇摇晃晃屋外找奶奶去了。
何思源看淑雅钻了出来,拉着吴静道:“咱两回屋闹,别吓着孩子。”吴静忍了忍,捧着大肚子跟了进去。
陈妈抱起淑雅,认真的看着淑雅的眼睛和嘴巴,几乎和陈睿一模一样。老太太突然感到一阵苍凉,贴着淑雅的脸,无声的流泪。
第二天,何沁远睡了一天。临近下午五点,接到魏家承的短信“七点钟见”。
何沁远表情肃穆的洗了澡,换了新的纸尿裤,把假肢牢牢地绑在腰上,完整的坐在了轮椅里。他选了一件黑灰交错的羽绒服,戴了腰封,让自己坐的端正。然后把蜷缩在一起的手指一根根塞进助力手套里,让它们看起来不再那么萎靡。右手整条胳膊都比左手细弱很多,何沁远想尽可能的自理,每天都会锻炼自己的左手,依靠辅助器械,他可以抓着吊环自行起身靠坐在床头,可以勉强的翻转自己的身体,可以做一些简单的饭菜,甚至可以照顾淑雅,帮她洗脸喂饭抱她睡觉。
对于正常人而言很容易的事情,于他就是一种挑战,每一次的成功都让他觉得无比开心,让他找回了一些做人的尊严。
是的,他想有尊严的活下去。
瘫软歪向一旁的左腿和假肢绑在一起,盖上暗红色格子条纹的毯子。他没让何思源系胸口的束缚带,只是系上了腰间的带子,用毛毯盖了起来,后面笔直的贴着椅背。
何思源把他送到店里,路上还调侃道:“哥,你这全副武装准备见谁呀?”
何沁远道:“一个故人。”
何思源道:“呀喂,那我也认识的?今晚我陪你吧,既然都认识,我们叙叙旧,顺道喝两杯。”吴静最讨厌他一嘴的酒臭味,只要闻道那味,肯定会唠唠叨叨数落他一顿。如果生活都不能随心所欲,那当年老子还不如不结婚呢。
何沁远道:“不了,等会去了你把吴涵接过去看看他姐,每天守店子也挺辛苦的。我们这边完事了,给你打电话。”老旧的小区离得不远,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
何思源道:“留你一个人我不太放心,我还是……”
他话说了一半,就被他哥哥打断。
“我就是这么一个废物?离了人我是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何思源听出了何沁远隐隐的怒气,便不再出声。
何沁远望着车外漆黑远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吸了进去看不见一点曙光。他三肢皆废,无法自行移动,只能由着何思源抱着进了店里,他就像木偶娃娃任人摆布,除了脑子,其他的都不是自己的。
他问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魏家承?也许我可以死不承认,来一个彻底失忆,岁月难艰,我为什么要记住那些不堪往事?不!也许我应该直面相对,你恨我也好,恼我也罢,你想怎么报复我就来吧,我这样子还怕什么呢?也许……
也许我应该对他说一句对不起,埋在我心底的愧疚,通通的说出来……
他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等待着,等待着,分秒如年。他觉得自己忧伤的内心下有一种蠢蠢欲动的等待,他好想仔细看看那个青年,眉宇间的俊朗是否改变,那份淡定从容,是否还在。他怀念臭小子噙着坏坏的笑帮着何思源出烂点子,偷钢筋卖铁皮,到了过年过节何思源便化身飞贼去偷别家晾晒的香肠腊肉,他就淡定如松杵着盲杖在墙根听风。他怀念小瞎子对他的依赖,时常的噩梦撕破了小瞎子老气横秋的外表,小瞎子会蜷在他的身边,捧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摸索着,轻声念着仿佛乐符的数字。
小瞎子摸着他的手才能入睡,却不知道他听着小瞎子的声音,身体就不再那么疼,睡得也特别香甜。
年少时卑微惊惶的爱慕,就这样偷偷藏在心底,没有随着时间减少一丝一毫,他们聚集形成蠢蠢欲动的火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把自己烧的灰飞烟灭
早知道自己会变得如此不堪,当初趁着还算囫囵的身子,他应该多抱抱他。多少个夜晚,他在羞于启齿的梦中醒来,感受着少年掌心的温度,悄悄的移到少年的身边,侧着头闻着少年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假装不经意用鼻尖碰触少年光滑的皮肤,他调整呼吸让自己竟可能像是熟睡中不经意的举动,天知道他内心犹如万马奔腾,心跳如鼓。
爱慕的如此隐晦,他惊恐自己对少年的感情,又不自觉的被少年吸引。他放肆的目光在少年脸上游走,每一个毛孔都想牢记于心。
少年的脸仿佛烙在骨血之中,哪怕是分隔三千多个日夜,哪怕他已经蜕变成天上的苍鹰,也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他。
温暖宁静的气氛让何沁远渐渐放松下来,他推着轮椅进了厨房。厨房的一切高度都是按着他的方便程度装修的,吴涵抱怨多次:“一天到晚弯腰哈背的,能不能把灶台砌高。你当你的翘脚老板收收钱就够了,老来灶台搅什么乱?”
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他做了一份卤蛋饭,切卤蛋稍微费了些时间,没有绑胸部的束缚带,他不敢前倾,肩膀抵着身后的椅背才能有安全感。椭圆的卤蛋不听使唤,他的右手也不听使唤,他只能用左手抓着右手的手腕帮着抬起,被手套撑开的鸡爪扣在卤蛋上,方便左手拿刀将蛋一剖为二。
香槟色的途锐穿梭在灯影交错中,流光溢彩穿透玻璃,魏家承觉得自己仿佛穿过时光隧道,不是走向未来,而是回到过去。
屋内很暖,那人坐在桌前,面前放了一份卤蛋饭,卤蛋做的大眼睛下面,摆了一根青菜,菜的两端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一瞬间,魏家承有些恍惚,只觉得脑海涌动,无数个模糊的画面突然就清晰起来。
他走过去,坐在桌子对面,拖过卤蛋饭勾着嘴角笑道:“卤蛋饭好香,陈老板谢了,我刚巧没吃饭呢。”
何沁远把右手藏在桌下,左手扶着桌沿稳住身子,目光盯着卤蛋饭,抿着嘴没有回答。
“味道蛮好的。”魏家承抬头,对面的人低垂眉眼,碎刘海遮住了额头,眼睛细长微翘,一双极好看的凤眼。只可惜露出来的脸毫无血色,苍白的像个鬼。那人看着有些紧张,睫毛遮住了目光,微微颤抖,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右手食指不停抠着桌子的边缘。
“你把大黄还我吧。”何沁远嘴唇发白,几乎是哀求。
魏家承用筷子插着卤蛋,咬了一口。“原来它叫大黄,挺乖的,陈老板出个价吧,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何沁远道:“那狗我不卖,多少钱我也不卖。”
魏家承一听笑了:“陈老板是个生意人,稳赚的买卖都不做?”
“一条老狗了,对于你不过是个不会说话的畜生,对于我却是重要的念想。求你,求你还给我吧。”何沁远抬起眼眸,目光透着悲伤。
魏家承仿佛没有听见,专心的吃着卤蛋饭,边吃边说:“我小时候常吃卤蛋饭,就是这味。世事无常,没想到如今还能吃到回忆中的味道。陈老板,好手艺。”
何沁远沉默片刻,道:“怎样你才会还我。”
魏家承置若罔闻,自说自话:“做卤蛋饭的是我哥哥,我挺喜欢他的,在我最无助的岁月,是他收留了我。”他抬眼冷笑道:“你知道吗?我哥为了钱竟然把我卖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哥哥?不过是没有血缘的陌生人罢了。”
何沁远打了一个寒战,“你把大黄还我。”
“十年了,我想不通,你说那人为什么随便将我卖了,连声招呼都没有呢?”
“够了……”何沁远低声道。
“也是,有多少人能抵御金钱的诱惑呢?我理解。可是谁理解过我,问过我愿意吗?”魏家承越说越激动,音量有些把持不住。
何沁远闭上双眼,耳旁不停炸开魏家承的话:“陈老板,你说我该不该恨他呢!”该,应该,我不求你原谅,我也没脸求你原谅。
“够了……家承”何沁远有些崩溃,他不想再这样逃避,缩在龟壳里忍受着魏家承的冷嘲热讽。
魏家成没有想到他会喊出自己的名字,突然就觉得可笑:“陈老板,我叫anllen,你忘了吗?”
何沁远看着他,眉眼透着悲哀。“家承,你别这样,我们的恩怨与大黄无关,你把它还我,好吗?”
魏家承冷嗤道:“何沁远,这样就不好玩了,你既然要当陈老板,那就一直当下去,我陪你玩呀。我们就来玩卖狗狗不好吗?一只老狗,留着它做什么呢?我都说了,多少钱你出价,我可不是过去那个穷困潦倒的瞎子。让我看看你多贪心吧!当年你卖我好像要了100万,如今卖大黄,你打算要多少?”
何沁远道:“它是无价的。”
魏家承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在你心里我还不如一条狗呢。何沁远,你那么宝贵这条老狗,我真想撕破你的念想,把它做成一盆红烧肉还给你,你说好吗?”
何沁远猛的看向他,喊道:“你敢!有什么你冲我来,别以为整个世界都欠了你的,你现在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你还在抱怨什么呢?你觉得我卖你100万贪心了?那你的意思是你不值这100万?出卖你,我很抱歉。我爸欠了很多赌债,那些人要杀了他,我需要钱,我太需要钱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在我面前杀掉他。在那么一瞬间,我选择了家人有什么错?如果再来一次,我一样会做同样的选择,也许会要得更多,这个答案你满意吗?你满意吗?”
魏家承被他激的站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何沁远便倒在桌子上。
“很满意?满意的我恨不得掐死你,既然我对于你什么都不是,当初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
何沁远被他扯着领子,脸颊贴在桌子上,右手挤压在身体和桌子之间。他笑了起来,好像听了什么笑话般。
“对你好吗?当然要对你好。你能干活,能挣钱,能陪我解闷,我当然对你好。可是那又怎么样?可以不用受穷,可以改变命运,我为什么要留着一个瞎子,做自己的包袱呢!”
魏家承面目有些扭曲,拳头捏住又松开,又捏住。他想把自己内心的愤怒狠狠的砸在何沁远的脸上,这10年里他恨何沁远的抛弃,却总是会悄悄的对自己说:“也许他是有苦衷的,也许他会给我一个解释,让我不再恨他。”
可是如今听到这样的回答,就觉得自己像个傻逼。“咚”的一声巨响,他的拳头贴着何沁远的脸颊擦过,砸在桌子上,震的何沁远半张脸发麻。
何沁远趴在桌上,目光呆滞的望着远方,“你若有气,打我一顿吧,我让你发泄个够,我们就两清了。你把大黄还给我,我保证今后不在你面前出现,我会躲得远远的,以免污了你的眼。”
魏家承松开他的领子,看着那人单手颇为费力的直起身子。他一直以为他在逐渐失去情绪,大部分时间既不开心,也不难过。可是,何沁远的话,轻而易举让他愤怒,让他恨不得一拳头打在那张可恶的脸上。
他站起来,俯视着何沁远,冷酷道:“你不是想要回大黄吗?你跪着求我,也许我会考虑。”
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想羞辱这个男人,践踏他的尊严,来弥补内心的创伤。
何沁远望着他,许久才道:“你要说话算话。”他推着轮轴,将轮轴退出桌前。
右手的黑色助力手套极其醒目,他的左手握着钢圈,而右手只能手掌勉强的借力。
他解开腰间的束缚带,掀开毯子,腿上的束缚带勒出了细瘦的轮廓。无法够到腿上的束缚带,只能扶着腿让身体对折趴在大腿上,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暴露在魏家承眼前。他对自己说,没什么的,这句道歉埋在心里好久,本就是我欠他的。
腿上的束缚带解开,他用手把双腿推到地上,伸手扶住了地面。这样的姿势对于他有些恐怖,这些年他没有少摔过,摔得都有些怕了。
右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左手撑的有些颤抖,他调整了一下重心,摔也要摔得好看一些吧。
头肩猛的向前用力,膝盖撞击在地上,左手用力撑住了身子,让他能跪坐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看着魏家承笔挺的裤腿,黑色的皮鞋,一遍又一遍喃喃道。
“你真没骨气!”魏家承望着他,道:“你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模样?狼狈的犹如丧家之犬。不要摆出那么悲哀的表情,想博取同情心么。”
何沁远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魏家承闭上眼,咬紧了牙关,这个人跪在自己面前任他践踏,不就是他一直希望的吗?为什么那么疼?疼的他无法呼吸。
“哥……”时隔十年,他喊出这声“哥”竟然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声音带着哽咽,寻求着唯一的希望和安慰。“我曾经把你当做我的全部,我想和哥一直生活下去,卖盒饭也好,苦日子也罢,就那么相依为命,彼此取暖,我就觉得好开心。我不相信哥对我没有一点感情,何思源是你的弟弟,我也是你的弟弟呀。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一声不响就把我卖掉。我不知道你当年遇到了什么?缺钱了我们可以挣,你若有难处总要告诉我吧,不用你卖我,我愿意卖掉我自己去帮你。你只要给我说一声就好……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坐在门口,像个傻子一样等你回来,心急如焚的等你回来……可我等来了什么?”
魏家承扬起脸深吸了一口气,为这个人不值得掉泪。
何沁远自始至终低垂着头,耳旁是魏家承粗重的呼吸,很久很久他才找回力气缓缓道:“家承,人性便是如此,有谁梦抵得过金钱的诱惑呢?那些爱过你的人,曾经一定是爱过你的,不过也只是曾经。何必让过去困住了自己,再爱的人,过去了,就一定不再爱了。你何必纠结于过去,永远活在痛苦之中呢!很多人走不出过去的阴霾,有的是因为遗憾,有的是因为犯贱,自寻烦恼罢了。说到底,我并不欠你什么,我没有义务继续养你,也没有那么高尚视金钱如粪土,我得到我想要的,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又有什么错呢!”
是呀,又有什么错?魏家承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胸口被狠狠的扎了两刀,鲜血淋漓。
“是我犯贱,自取其辱。”他擦着魏家承的身体往门口走去。
何沁远转头喊道:“大黄……还我……”转头的瞬间身体失去了重心,他扑倒在地上,右手反折着压在身下。疼痛引起了手臂的痉挛,他咬着呀忍住了喉间的呻///吟。
魏家承侧了侧头,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人,轻蔑道:“当初我是多么渴望能看见你的脸,如今,只觉得多看一眼都会恶心。”
他摔门而去,不再回头。
何思源趴在地上望着他的背影,不停的眨巴眼睛。眼泪终究是没有忍住,滴落了下来。
他记得瞎子爱听他唱那首“爱的箴言”。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
将悲伤留给我自己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将岁月留给我自己
我将生命付给了你
将孤独留给我自己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
却将自己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