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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霜花于晨,亡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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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儿……”马灵儿疯癫的神经中只剩下了那个野火四起的晚上。那一晚,她正和皇帝在莲花池赏莲,夏日里的后宫繁花紧簇,摇曳生姿,如同打扮各异的美人一般争奇斗艳,身后宫女们正小心地侍奉着。
突然,东宫方向传来慌乱的嘶喊,寻声望去已是火光冲天,宫中瞬时大乱。有人高喊:“太子府失火了!保护太子!”马灵儿从莲花池望去,火势已经蔓延到不可收拾,顿时便觉得脚下一软,厉声哭道:“岐儿!岐儿还在里面!”便要往东宫跑去救人,被宫女们拼命拦下,皇帝道:“你们扶皇后先去休息,这里有朕!”
马灵儿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跟前哭道:“求皇上一定要救出岐儿!一定要救出岐儿……”皇帝安慰了皇后几句,便命令御林军向火海而去。马灵儿此刻跌倒在池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
大火一直到凌晨戌时才被渐渐扑灭,东宫宫女几乎全被活活烧死,皇帝本来病重,这一晚的惊心动魄下来,更是加剧了病势,昏迷不醒。烧焦的残垣断壁杂乱地躺在地上,真是一场人间惨剧。待大火被完全扑灭时,众人发现,太子失踪了!没有找到尸体,也没有找到活人,众人纷纷猜测,可能……化为了灰烬!
马灵儿得知此事,一时无法接受,急血攻心当场便吐出一口鲜血来昏死过去。当被太医们拼死抢救醒来时,马灵儿就疯了,整日整日地哭喊着太子的名字,再谁也不认得了。
太子失踪,皇帝不出几日便撒手殡天,马灵儿疯癫。于是朱曦继位,铎秋水贵为太后,马灵儿被投入安乐堂。堂外风云变幻已过十七年,堂内,可怜的马灵儿疯了十七年。
“母……”朱岐强忍着快要滑落的泪水,想要叫一声母后,只是顾忌着身后的洛曦,便只能将一切欣喜和屈辱压在最深处,在马灵儿面前站了好久。洛曦探问道:“公子要让她怎么识别那些符号呢?”
朱岐全力让颤抖的声音平复下来,道:“若是能让她到紫园是最好不过了。”
洛曦有些为难:“这……可能有些不现实,我今天带你过来已经不容易,怎么可能将她带出皇宫去呢。”
朱岐自己也知这是不太可能,便道:“那就只能在这里指认了,不过,明天公主还得帮我,我今日回去将那符号抄写在纸上,明日再带过来。”
“嗯……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好,就这么定了!”洛曦爽快应了下来。因怕时间久了被人发现,洛曦便要拉着朱岐出来,朱岐再三望着马灵儿,悲戚地紧咬着嘴唇,慢慢退了出来。
母后,您所受的委屈,儿子一定尽数还给他们!
第二日朱岐便又在洛曦的引领下去了安乐堂,为了不引起洛曦怀疑,朱岐便借故让洛曦在外面望风,自己只在里面和马灵儿说了好些话,可惜马灵儿面对眼前的儿子也是丝毫不认得,只重复着“岐儿”二字。朱岐忍着悲痛,只悉心安慰了她一会,方出了安乐堂,洛曦见状,问道:“如何?”
朱岐道:“八九不离十了,待我回去仔细研究,明日便可呈给皇上了。”
洛曦听到有戏,高兴地转起了圈:“想不到,这么难解的东西,她竟然解开了,真是太神奇了。”
朱岐不再说别的,辞别了公主回到了丞相府上。恰巧在大门碰见了蔡襄,身边还跟着位公子。朱岐认得,那日扶起险要滑倒的公主之人,便是他。
蔡襄看见朱岐,赶紧迎上来道:“近几日见公子为皇上解忧繁忙,老夫一直也未敢打扰,一切不周之处,还请公子包涵啊!”
朱岐回道:“大人严重了,并未有不周之处。这位公子是?”他望了望蔡襄身边的男子。
蔡襄回道:“忘了给公子介绍,这是我的外甥,叫赵萧。因他父母暂且照管不便,现跟在我身边,也算学点本事。萧儿,这位是洪公子。”
那男子对朱岐道:“见过洪公子。”
朱岐心中暗道,赵良基可是永远不会回来了,至于这个赵萧,留着以后也许有更多的用处。便道:“赵公子好,那大人这是去哪里?”
蔡襄道:“镇守西北大将军吴清烨今日回京,因此皇上召见,老夫也去给大将军接风啊。”
“哦,原来如此,那我不耽搁大人了,大人慢走。”朱岐恭送蔡襄等走后,方抬起头来,自语道:“吴清烨,终于回来了……”
霍姬此时在紫园等得焦急,正来回踱步,终于见朱岐回来,赶紧出来相迎。朱岐道:“明日便将这龟文译出来送给朱曦,这件事了了。”
霍姬不解:“为何拖这么久呢?”
朱岐道:“我在等一个人,这是一,还有,我想让母后过得好一些……”
霍姬只知道朱岐几番进宫,却不知是所为何事,今日听得,才觉得朱岐为人城府太不能小觑,便道:“公子行事自有道理,我听从便是,只是家仇迟迟未报,始终不能甘心!”
朱岐劝道:“你我都是身负国仇家恨,我也想一朝快意恩仇,然而我们身单力薄,根基不稳,若是贸然行事,不但不能报仇,自己恐怕也会粉身碎骨,因此,必须学会隐忍和韬光养晦!”
“那下一步怎么办?”霍姬道。
朱岐端起案前的茶杯细细端详,道:“你看这茶杯,通身都是细碎的裂纹,然而里面却是光滑无比,还能盛起那滚烫的茶水来,你知道是为什么?”
霍姬茫然:“不知。”
朱岐道:“如同我的计划,它们一丝一缕,千条万条,零碎不堪,然而时机成熟时,我便能把它们一一联合起来,盛上最滚烫的果实来。”
“可是……”
“吴清烨回来了,他是你父亲手下最得力的副将。”朱岐抢道。
霍姬急道:“此消息当真?吴大哥真的回来了?”
朱岐道:“方才进来时碰见蔡襄,现在正给他接风洗尘呢!”
霍姬听罢,思忖许久,便愁容道:“可是,我也十年没见吴大哥了,物是人非,怎么理得清呢……”
“吴清烨向来以忠肝义胆闻名,对霍将军忠心耿耿,对待将士们如同手足,霍将军蒙冤而死后,吴清烨带领将士们不惧降罪而守灵三日,足见其忠心!”朱岐感叹道。
“那公子的意思是?”霍姬问道。
朱岐道:“明日我去会一会吴将军。”
当夜,朱岐便失眠了,一个人辗转反侧,却始终无法入睡,烦乱之下便起身披了衣服来到书案前。再三思虑下,便提笔来疾书一封,折起装入一纤细的竹筒内绑于信鸽爪踝处,悄声放飞了去。
原来是给南宫月的信。
舟山上也落下了一场久违的雪来,那梧桐葱葱墨绿,在白色的覆盖下构成了一幅自然水墨,美轮美奂。南宫因建在舟山之上,远远望去,云层缭绕,仿佛是天上宫阙,不似人间。
然而南宫月的母亲却至今未能有任何好转,只剩下气若游丝,虚弱在床,已然阳气将尽。南宫月时时在跟旁细心服侍,只求母亲在最后的时日里可以安心舒适。
这场雪虽然不大,却是舟山五十年来第一次落雪,冷清的空气中呵气成霜,让南宫月的心情也跌到了谷底。这日早晨,太阳还未升起,南宫月便一个人出了宫门来,他已经许久没有出来过了。
宫门百米外便是一处悬崖峭壁,那峭壁间有一处飞流而下的瀑布,此时湍急的水声已被一层层的冰柱代替,细细看去,那绝壁上还开出了些许的魔魅来。这是一种只开在雪天里的花,而且听当地人说,此花一般开在极为阴寒之地,很不吉利。南宫月小心过去蹲下来看着这种花,心里蔓延着凄凉,难道真的到这一天了吗……
“魔魅于晨间盛开,且花落凝霜……此兆不祥。”一女子在身后说道。
南宫月转过身来,原来是北宫雪。他心中久违的喜悦一下,碍于情面,便道:“你怎么来了,你应该知道南宫是不太欢迎北宫的人的。”
“我只是来感谢一下你的救命之恩,这么长时间,我已完全痊愈,多亏了你。”北宫雪将剑斜插在石头间,淡然说道。
“救命之恩,那既然是恩,你打算如何谢我呢?”南宫月道。
“你还得寸进尺了……看来我就不该来!”北宫雪登时就要走,南宫月见状便急了,赶忙起身追了过去:“你这丫头,我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了!行了行了,我也不计较了,好吧!”
北宫雪这才又停了下来,见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公子憔悴不堪的模样,心里便不忍心起来:“你母亲可有好些?”
南宫月叹道:“花落凝霜……不祥。”
“我瞎扯的你也当真啊!”北宫雪道。
南宫月知是北宫雪安慰于他,只苦笑了几声,此刻也无心再赏这雪中美景,便道:“要不进去坐坐,我还要给母亲服药,不能耽搁了时辰。”
“不用不用,我就不在这节骨眼进去了,新竹还在山下等我,你自己保重!”北宫雪说完,便小心下了山去。南宫月望着那个背影,心下更加惆怅,嘘叹一声便回了宫去。
公主被病痛折磨地只剩皮包骨头躺在床上,羸弱不堪。周围丫鬟们看了都暗自垂泪,自发病以来,公主就开始越来越瘦。吃的一众海味山珍,各种药膳,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好像好端端的身体开了一个无底洞一般,噬尽了公主的魂魄。
依稀听见隐忍着的哭声,公主渐渐有了意识:“你们哭什么,平日里我对你们严苛,现在不用这么悲伤,我感觉到时辰不多了,去……去叫月少来……”
南宫月刚好端了药进来,听母亲唤他,赶忙来到床边,轻声道:“儿子在呢母亲,儿子在您身边呢。”
公主示意丫鬟们下去,只留下了南宫月:“孩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受苦了……”
南宫月看着母亲枯槁的面容,再也忍不住泪水,悲戚地哭出了声。
“你是宫主,怎么这么脆弱,你不能哭……”公主艰难地说着,“这几日,我睡得昏沉恍惚,阴阳不分,又梦见那魔魅开了花,我知道,我该走了……”
南宫月再也无法抑制:“母亲,母亲会好的!我已没了父亲……我不能再失去母亲了!”
公主吃力地伸出手来拭去了儿子眼中的泪水,心疼地望着儿子,她说话已然十分困难,只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声音更加弱小:“儿子……我看见你父亲了……他……他终于肯真心爱我了……”
“母亲……母亲……”南宫月心里慌乱如麻,巨大的悲痛已经让他再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
“儿子……我要走了……我救赎了……我走后……将我送回安南国……我要回到……回到和你父亲相识的地方……”
公主断断续续说完,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朝美人,终究为情误了终身……
“母亲……”南宫月泪眼模糊,忽而又大笑,他小心地偎在公主身上,哭着闭上了眼睛。
母亲,我一定实现您最后的愿望,父亲,他一直是爱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