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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chapter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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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部在为去英国读书的事烦恼。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从他踩脚踏车时一骑绝尘的态度可窥见一斑。这家伙心烦的时候总是喜欢可劲儿的用力。国三那年绘里拉我去看网球部的练习,那时候冰帝没拿到全国大赛出赛权,整个网球部的士气都很低落。但有意思的是,比起不能进入全国大赛,网球部的人更担心的是迹部的心情。我还记得那时网球部专属健身房顶部的小窗户前蹲得一排排的女孩子,各个攥着手帕,泪眼汪汪的看着在健身器材上挥汗如雨的迹部。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的表情真可怕。直到有部员冲进来,告诉他冰帝拿到了主办方额外参赛名额时才有所缓解。
只不过这时的烦恼和全国大赛出赛权相比还是有差距的。他只是疯狂的蹬脚踏车,还没到脱衣服流汗的地步。眼看他马上要超过我一圈,我脚下用力,喘着气追上他的背影。
“你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了?”
勉强和他并排骑行,我深吸一口气,问迹部。他沉着脸“嗯”了一声,猛地捏了刹车。此时正值隆冬,我戴了帽子和围巾,迹部什么都没戴。他的鼻尖被寒风吹得通红,凑近了看,鼻孔下还挂着一点鼻水。似乎是感觉到鼻子的异样,他用手背抹了一下鼻子,我则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他。
“谢谢。”迹部的声音闷闷的。擦完鼻子,他捏着我的手帕看了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是我送你的?”
我点头。“你还把我的旧手帕扔进海里了呢。”他不以为意的耸肩:“那么不华丽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回归自然循环。”他的用词难得俏皮,我笑了两声当做捧场。迹部把手帕揣进上衣口袋,脚下一蹬,便滑出去几米远。见他还没发泄完,我也只好呼哧呼哧地跟在后面。
等到他终于筋疲力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们两个推着脚踏车走到他那辆红色保时捷旁,从驾驶座上下来迎接我们的不是往常那位银发司机,而是一个黑发的年轻人。
“青田先生前阵子腰闪了,正在家休息。”迹部向我解释。黑发的年轻人向我点头致意,很利落的把我们两个的脚踏车放进后备箱,然后拉开后座的车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注意到这位司机的右耳朵上戴了助听器,他的相貌和银发司机有几分相似,或许是亲戚吧。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距离第一次乘这辆车来到海边的荒地,已经过去三年了。这三年里,我和国中的时候一样,会在放学后蹬脚踏车,有时候疯狂,有时候惬意。不同的是这三年里我不是一个人。
迹部上车后一直很沉默。有几次我发现他在看我,可是目光交接的时候他却撇开眼睛。我猜测他其实不想离开日本,但家命难违,就好比樱花树下的古董椅、夏夜里的百人一首。那不是抱着一卷蓝色塑料布就能够对抗的东西。
在距离我家还有一个街区的时候,我和迹部同时开口:“青田先生……”
他哈地笑了一声,比了个手势:“女士先请。”我也笑了,但又觉得与接下来的问题不符,便收起了表情。
“青田先生还好吧?伤得严重吗?”前排开车的黑发司机先于迹部回答:“叔父只是闪到了腰,并无大碍,少爷已经安排他休养,谢谢宗像小姐的关心。”然而迹部却通过后视镜瞪了他一眼,黑发司机很快便噤声。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迹部,他的脸色很难看,不知是因为被抢了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青田先生是在你家休养吗?我可以去探望他吗?”我问迹部,他点点头,可脸色并没有缓和。“原本他不会受伤的。”迹部闷闷不乐的对我说。后视镜里,黑发司机飞快地瞥了一眼我俩,竟然又抢在迹部前面开始解释:“叔父本来年纪就大了,搬重物难免重心不稳,绝不是少爷的错。”他的抢白自然又遭受迹部的瞪视。我转头问迹部:“搬行李?你家新年准备出国游玩吗?”迹部摇头,声音低沉:“是我去英国读书的行李。”
现在是12月,距离我们高中毕业还有三个月,距离他去英国读书还有九个月。现在就开始收拾行李?我感到不可思议。
迹部却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他接着向我解释:“我打包了一部分书,大约三箱,青田就是在帮我搬书的时候伤到了腰。”他面有愧意,我却只想到他居然要打包三箱书去英国这件事。横亘在我脑海中许久的疑问,终于等到一个时机发问。
“你其实不想去英国,对吗?”
黑发的司机再次透过后视镜看了迹部一眼。而迹部却没有回答我,上半身沉沉地靠进座椅,整个人看起来了无生气。
“不管怎么说,那张破椅子也只有我才能坐。”
临下车的时候,我听到迹部这样对我说。他的面容透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惫。我感到有些奇怪,他一向争强好胜,去英国读书这条路符合他的调性,即便抗拒也是抗拒被安排的生活,不必对上学这么抵触。这背后必然还有别的原因,可他显然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告诉我。
同颓丧的迹部道别后,我回到家中,把之前静音的手机打开。邮件页面上赫然显示我有53条未读邮件。不用说,一定是向日发过来的。我们两个的志愿都是东京大学,元旦过后,很快就要迎来全国统考和随后的东大自主招生考试。向日是个神经很容易兴奋的人,不论是学习到情绪高涨还是低落,他都会锲而不舍地在做题的间隙给我发邮件。有时邮件的内容是讨论小论文,有时是照片,更多时候是无意义的呓语,好比说这一条:
From 向日岳人
主题:无题
啊啊啊,宗像,我的heart,签字笔在写到你的名字是没有墨了,噩兆!
再比如说这一条:
From 向日岳人
主题:无题
心~心~心,你的名字是方程式,我的名字是喵喵喵~
诸如此类大约四十条,余下的是他正经地报告学习进度,以及和我约自习的邮件。
听迹部说,向日的家人对他考东京大学这件事不抱希望,而他最亲近的朋友忍足已经彻底沉浸在每天和绘里视频电话的狂喜中,对他备考的压力视而不见。在这样的境况下,我完全理解向日的反常。不止理解,我还推测他反复向我表明心意的原因,其实是难以承受连体婴一般的忍足离他而去这件事。
某种程度上,我替代了忍足的一部分功能和向日对忍足的需求。
在玄关换好鞋子后,手机开始震动。我叹了一口气,点开邮件,思考着回复的内容。几步之遥的餐厅里,正臣正埋首于金融专业书中,他已经顺利拿到了FP2的证书,得到了一份实习工作。在他身后的厨房里,妈妈正在为他煮咖啡。过去的四个月里,他们像所有夫妇一样,正常的需要对方。比大部分夫妇正常的是,他们需要对方多过需要我这个孩子。
我无法不为他们感到开心,也不得不为他们感到开心。
正当我编辑邮件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再一次疯狂地震动。这一次还是向日,他在写完小论文后发现一根胸毛从衣领里伸出来,吓得打碎了杯子,现在正可怜地捡拾碎片。我忍不住笑出声。餐厅里的正臣和妈妈都望向我,面带疑惑。
我没有向他们解释原因,就这样握着震动得发烫,且不断发出蜂鸣声的手机走上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