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dioid》尹默YINGYE

9、chapter8

　　坡度越陡峭，冲下去时心跳的越快，在坡底捏紧刹车停下后，额头上已满是冷汗，全身的毛孔都惊恐的张开喘息着，我竟一时感到有些虚脱。
　　才一次而已，我有点低估这个坡度的难度了。
　　推车回坡顶时，一旁的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停下看了一会儿，大概是刺猬之类的动物吧。
　　“要不抓一只来养？”一边想象着刺猬圆滚滚的身子，我自言自语道。
　　我妈对动物的毛过敏，正臣不喜欢鱼，所以我家什么都没养过。
　　刺猬的话应该没关系，等会儿骑完脚踏车再过来看看吧。
　　喘着粗气把车子推到坡顶，我的腿有些发软，右脚的脚腕不太舒服，不过都在忍耐范围内。调整好呼吸后，我再次骑上脚踏车，左脚支撑地面，弓起背，右脚用力一蹬踏板，同时松开刹车——
　　风在耳边呼啸，心脏碰咚碰咚的跳动，坡底成排的高大乔木和绿色的护网急速的迫近。脊背不自觉的绷紧，手心变得潮湿，眼睛被风吹得酸痛，可是却不敢眨一下眼，我怕在眨眼的瞬间身体会失去控制，只好任由眼泪盈满眼眶。
　　就在这时，左边大约二十米处的灌木丛忽然动了动，一个穿着校服的人站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个——
　　总共三男一女从里面钻了出来，为首的是迹部，他穿着网球部灰白相间的队服，肩上背着一个同色系的运动包。
　　他们出现的实在太突然，我急忙捏紧手刹想把方向向右转，可是因为速度太快，刹车太急，在惯性的作用下我整个人猛地向前冲，差点从车子上掉下来。
　　“宗像！快松开手刹！”
　　距离迹部不过几米的距离，他冲我大喊一声，我下意识的松开手刹，只见他咚一声把运动包扔到地上，大步走到我的路线上。
　　你、你干嘛啊——
　　距离和他交错不过一秒左右的时间，我根本来不及调整方向。
　　完了完了要撞上了——
　　视野中急速迫近的不再是静谧的湖泊和绿色的拦网，而是迹部冰冷的雕塑般的面容，以及那双摄人心魄的蓝色眼眸。
　　交错的瞬间，他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我的上身仿佛撞上了一堵墙，整个人逆着惯性的方向被提起来往左边甩。
　　“咚”
　　我听到了自己摔在地上的声音，湖泊不见了、也没有迹部，眼前是一片翠绿的灌木丛。
　　远处传来一阵唰啦——唰啦——的声音，紧接着是闷闷的撞击声。我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只见我的脚踏车悲凉的躺在坡底，链条在惯性作用下兀自转动，声音一顿一顿，仿佛噎住的歌唱家，前轮还在转，一根断掉的辐条随着轮子的转动一下一下的刮着地面，发出嚓嚓的刺耳的摩擦声。
　　“啊……”我不自觉的叫出声。
　　刚才摔倒时我整个上身都砸在迹部身上，托他的福，除了肩膀有点痛其他地方都没有问题。我看了一眼迹部，他的一只胳膊还垫在我刚在倒下去的位置上，此刻他歪着头，两眼紧紧盯着坡底，大概是在看我的脚踏车吧。
　　“宗像，从今天开始，禁止你进行这种危险的游戏。”
　　缓慢的支起上身，迹部盯着我摔得破破烂烂的脚踏车，沉下声警告道。
　　他的后背和肩膀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一时之间没法立刻站起来，和他同行的女生就蹲下身帮他拍去后背的尘土，偶尔用力重一些，他就会发出忍住痛的闷哼，那女生也不敢用力，只好用手帕轻轻的拂。
　　那女生……没记错的话，是乐团的松田爱丽丝吧，国中时代经常看到她和美和子在一起。
　　“你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我只顾着惦记我的脚踏车，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在问我。等反应过来时，迹部已经站了起来，长长的影子罩住我周身，他的头恰好挡住太阳，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那光很刺眼，我抬起手挡了挡，被他一把抓住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松田惊慌的戳了戳迹部的胳膊，指着他的胳膊肘结结巴巴的叫道：“迹、迹部君——血——”
　　只见迹部的右胳膊肘处有一片擦伤，正向外渗血。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四人，在见到伤口的同时都把手伸进口袋里摸手帕。
　　“总之、先用这个止一下血——”
　　其中一个男生快我们一步，把手帕递给迹部，但是他却没有接过来。
　　“真是大惊小怪，这点小伤不用管它。”迹部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交代道：“丰和龙太郎先回去，把今天调查的情况整理一下写成简报发给我，至于爱丽丝——”
　　被叫到名字的松田猛地挺直脊背，一脸紧张的等待着命令。
　　“我记得你说明天要去医院复查，调查的事情就不用参加了，好好休养吧。”
　　迹部看了一眼松田，她的右手腕上绑着弹力绷带。
　　“没关系的，迹部君，这点伤不会影响后续工作——”
　　松田急切的解释，边说边用眼神拼命示意一旁的两个男生。
　　你们两个倒是帮我说话啊！
　　但是谁都没有出声，甚至避开松田的目光看向别处。
　　“拜托，迹部君，就让我继续参与调查吧……”她双手合十请求道，迹部却不为所动。
　　“你不想缺席夏季演奏会吧？”他问松田。
　　“如果能赶上的话当然不想，可是——”
　　“那就听本大爷的话，乖乖歇着，我可是很期待你的表现呢。”
　　呜哇，这话一出口，任谁都无法轻易拒绝吧？况且说这话的还是迹部景吾。
　　松田的脸腾地红了，她三步一回头，和那两个男生离开了。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坡道尽头，迹部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运动包，转向坡底。
　　“那么，接下来就是你的事情了，宗像。”
　　“诶？”
　　他大步流星的走下坡道，我急忙追了上去。
　　“我都说了这一点都不危险啊，如果不是你突然冲出来我根本不会摔倒啊！下面是湖啊，校内志写了有七八米深可以养鱼的，掉进去不会有事——”
　　“前提是你掉得进去。”
　　一路上我绞尽脑汁向他解释这项活动没有任何危险性，但迹部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笔直的走向我的脚踏车。
　　我害怕他没收我的脚踏车，连忙挡在他面前。
　　“所以说——真的不会有事，我有人身保险，就算出了事也不会麻烦到别人，如果你需要保证书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写——”
　　“宗像，”迹部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我，“你会像被蛛丝缠住的虫子那样挂在这上面。”
　　他边说边举起手臂指向我头顶的拦网。
　　“计算一下就能知道，你会飞到这么高，然后挂在上面。当然，我不会去救你，不止不会去救你，我还会通知新闻部来拍照，第二天你的蠢模样就会登在校报头条——”
　　迹部放下胳膊，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你想变成那样吗，宗像？”
　　我拼命的摇头。
　　面对冰帝的至高权力，我差点忘记我是没有能力反抗他的。
　　“我知道了，以后……以后不会再来了。”
　　我向他低了头，可是迹部却毫无反应。他的影子一动不动，静静的投在我的脚踏车上。
　　虽然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可是那股威压如同千斤巨石般压在我的头顶。过了几秒钟，我鼓起勇气抬起头，不偏不倚，恰好撞上他的视线。
　　“我是怪物吗？”
　　“不、不是……”
　　我连忙看向别处，不敢直视他那双湛蓝的眼眸。
　　他叹了一口气，越过我，单手拉起我的脚踏车，径直向旧图书馆走去。
　　“宗像，你真是太奇怪了。”
　　“对不起啊。”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股沉重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你这样一言不发拿走别人的脚踏车也很奇怪啊。
　　迹部走的是另一条路，沿着湖向北走一百米左右，左手边有一条宽敞的石阶，沿着石阶向上走就是旧图书馆的大门。他一手提着脚踏车的车把，一手拎着车座，像搬动一件略大的玩具，一步两个台阶，轻松的走上旧图书馆的大门前。大门早就被二十年前的大火烧毁，可以直接一眼望见里面被烧得漆黑的大厅。迹部站在空洞的如同巨兽大嘴的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确认我有没有跟上来。
　　“你的秘密基地是在这边？”
　　他用下巴指了指大门左边，我条件反射的准备点头，可转念一想不对啊，为什么他会知道，还有学生会的人为什么在这里，刚才说的调查又是怎么回事？一连串的问题涌出，在无法判断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我选择闭口不言。
　　但这对迹部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两秒钟，笑了。
　　“看样子是这边。”
　　他推着脚踏车，迈动双腿，毫不犹豫的走进大厅。我别无他法，只得咬牙紧追在后。
　　正如他所说，我的秘密基地就在大厅的西侧，那里有一个修车的工具箱，一块蓝色防雨布，还有一些工具书。虽然大厅被烧得焦黑，但是地板还算平整，也能遮风挡雨，有时没有部活天气又不好的时候，我就会待在这里。
　　迹部很快便发现了我罩在工具箱上的防雨布，他把脚踏车放在地上，掀起防雨布林把工具箱拎到旁边的空地上，然后看也不看的一屁股坐在脚踏车旁，“啪”一声，干脆利落的掰断了断掉的辐条。
　　“——等一下！”
　　迹部手里拿着掰断的辐条，疑惑的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辐条的尖端很锋利，你这样会把手划伤的。”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可能想帮我修理脚踏车。但这一点都不像迹部景吾会做的事——我虽然不了解他，可是国王帮贫民修东西，怎么想都很奇怪。把我换做松田爱丽丝、或是美和子，倒是有可能。为了不惹上更多的麻烦，我走过去对迹部说我自己修就好，他却冲我扬扬手里的辐条。
　　“你的手会被划伤的。”
　　我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从工具箱里翻出白色的线手套给他看。
　　“我会戴手套的，这样就不会伤到手。”
　　“带上手套的话你连螺帽都拿不起来，怎么修？”
　　“我……我可以送去专门的修理店……”
　　迹部放下手里的辐条，侧过身子对着我，脸上已经沾了黑色的油污。即便如此，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势和容貌的完美。
　　“最近的修理店离这里有六公里，你是步行上学的，怎么送过去？”
　　“我爸会帮我——”
　　“你爸爸的车型放不下这个型号的脚踏车，”他顿了顿，表情有些沉郁。“我的也不行。”
　　我无言以对。他说的没错，正臣的车是迷你型的轿车，连后备箱都没有。
　　之后迹部再没有说话，默默埋头修理着，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脚踏车重新立了起来。他踢掉支架，把车牵到我面前，让我试试看。
　　辐条换了，链条和轴承重新上了一遍润滑油，车把掰正了，所有松动的螺丝都重新紧了一遍。
　　我跨上脚踏车，绕着大厅骑了一圈。
　　“嘎吱——嘎吱——”
　　伴随着我踩踏板的节奏，车轮发出了尴尬的声响。骑倒是可以骑，但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从坡道上冲下去了。经过迹部身边时，他抓住车把迫使我停下来。
　　“下来吧。”
　　“哦。”
　　他的脸色很难看。又捣鼓了一阵，我再试，还是那样。
　　“这样也可以骑，没关系的……”
　　迹部最后还是放弃了。这辆脚踏车我用了好多年，原本就不太好用，这次一摔我就没有想过可以把它修好，迹部能修理到这个地步真的很惊人。
　　周末去商店再买一辆吧。我在心里快速的做了预算，把买脚踏车的事项记在手机的日历里。
　　把修理工具收到箱子里，然后用防雨布把脚踏车罩住后，我带迹部去附近的花房洗脸。
　　因为修车的缘故，他的两只手都沾了黑色的油污，脸上也划了几道。我们两个都没有带便携式洗手液，脸上的油污可以用手帕沾水擦掉，手上的尤其是指甲缝里的就没办法了。
　　洗完手迹部让我帮他从裤袋里拿手帕，他的手帕是白色的绢丝制的高级手帕，沾上油污太可惜了，我就把自己的旧手帕给了他。
　　“下次还你一个新的。”
　　擦完手他把我的手帕塞进口袋里对我说。
　　“还有脚踏车，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赔一个新的给你。”
　　两样我都拒绝了，我不喜欢也没理由受人恩惠，尤其是迹部的。
　　“我爸爸周末会带我去买新的脚踏车的。”
　　这么告诉他后，迹部便没再说什么。我们一前一后往校内的主干道走去。
　　“宗像，喜欢骑脚踏车的话可以去骑行社，那儿部员很多，也有专业的教练，你去那里会比一个人在这儿好得多。”回去的路上迹部对我说。
　　“谢谢你的好意，我这样就好。”
　　“一个人不觉得无趣吗？”
　　迹部停下脚步转头问我。
　　“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我边说边继续往前走，可是迹部却一动不动。
　　“泷说你拒绝了物理学部的邀请，为什么？”
　　“因为我是机器人部的部员，没有精力兼顾两个社团。”
　　同样的话我对泷也说过。
　　”机器人部快废部了。“
　　迹部提醒我。
　　“到时你会无处可去的。”
　　“我不会让它被废的。”
　　他的语气和泷一样，我很讨厌这种语气，于是赌气说道。
　　“现在已经有我和穴户亮两个部员，再找一个就够了。”
　　迹部的表情没有变化，对他而言这大概只是例行的一种问候，我的回答是什么他并不关心。一路上我和他都没有再说话。
　　回教室前，迹部叫住我，强调不可以再去后山玩坡道冲刺，我满口答应。
　　回来的路上我忽然反应过来，虽然他说要叫新闻部的人来拍照，但那么做的前提是我真的撞上了防护网。换言之，只要我不撞上防护网，这个威胁就是无效。
　　我大可以尽情玩坡道冲刺，他根本管不着我。
　　这样一想，心情一下变得轻松多了。迹部在隔壁的B组，等他离开教室后，我偷偷进入B组的教室，找到了他的桌子。
　　迹部的桌子很好认，因为周围的桌子都刻意和他保持距离，所以看上去就像一座被一条看不见的护城河保护的城池。他的桌仓里放着几本书和笔记本，其中一个薄薄的本子是记事本，记录了网球部的练习计划。我用手机拍下了时间安排，然后把记事本原样放了回去。
　　迹部是个大忙人，学生会的工作、网球部的练习，每一样都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他不会在意我这种小人物的，就算在意，蚂蚁想要避开大象也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