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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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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球部的练习是从放学后半小时开始,一直持续到六点钟。这期间迹部是不会出现在后山的。
于是第二天我很放心的去了后山,准备把脚踏车推回家。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顺利。
冰帝乐团首席小提琴手松田爱丽丝,正挡在路中央,旁若无人的拉着琴。
松田是同级里出名的美人,一头漆黑的秀发洒落在肩头,反射出水亮的光泽。简直就像洗发水广告的现实版。偶有花瓣被风垂落在她身上,那画面美得如同一幅油画。
我呆愣的傻站在路中央,直到她一曲奏闭才想起离开。
我尽可能贴着路边走,虽然没想到这里有人,但我和她并不熟,连话都没说过,所以应该没问题。可是松田却拦住了我。
“是宗像吗?”
她扬起琴弓,挡在我面前。
“是宗像吧?”她又问了一遍。“前几天我们在这儿见过面。”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松田“耶”的叫了一声,迅速从制服口袋里取出手机,哒哒哒的播出一个号码。
“迹部君!”她欢快的叫道。
“果然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呢!宗像她来了!你快点过来!”
慢、慢着——
我紧盯着松田,慢慢的向后撤。
迹部知道我会这个时间过来?这怎么可能!他有时间表可我没有——等等——
我猛然间反应过来。
为什么会把网球部的练习计划放在桌仓里……而且还那么容易就被我找到?
被算计了,完全被算计了!
“啊,你说现在吗?唔——”察觉到我在后退,松田很肯定的说道:“现在她准备逃跑了,要追吗?”
在电话那头给出指示前,我转身拔腿就跑,很快身后就传来了松田的脚步声。
“我在追了,你快点来!”
以与首席小提琴手完全不相干的矫健身手将我扑倒在道路旁的草丛里,松田俯下身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开心的叫道:“抓到啦!我抓到她了!”
好在她很轻,我顺着坡道的方向利用重力向旁边一滚就把她从身上甩了下去,然后连滚带爬的向前跑。没想到松田还没有放弃,她连手机都不要了,一把抱住我的小腿,两个人重重的摔在草地上。
这家伙把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的腿上,我想爬都爬不起来。
“放开啦!”
“不要!”
她把上半身压在我腿上,一边伸手去够掉在一旁的手机,一边警告我。
“我可是伤患哦,不可以对我动粗。”
是谁对谁动粗啊!!
我奋力扭过头想和她讲道理,却看她像只乌龟似的,腹部紧压在我腿脚上,四肢一抽一抽的。
为了够到掉在一旁的手机,她不得不把身体尽量伸长,但又不能移动躯干,因为这样我会跑掉,所以只能用这种划水的姿势捡手机。
那模样实在太好笑,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别笑我嘛,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注意到我不再挣扎,她微微抬起上身,猛地一挥胳膊,把手机握在了手里。
“喂,迹部君?”
电话居然还没断。
“爱丽丝拿到了一本哦!你什么时候能赶过来?那件事现在可以说吗?”
她语速快的令我怀疑迹部究竟有没有挺清楚全部问题。
“总之,爱丽丝完成了任务——哎?”
松田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着我。
“迹部君想和你说话。”
她把手机递给我。
“……我够不到。”
“啊那等一下哦。”
她毫无戒备的抬起上身,就在她的躯干离开我的腿的同时,我猛地收起腿,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坡道上方跑去。
身后,松田大叫着:“糟了迹部君被她跑掉了!”
我一路没有停歇,一直跑到校门口才停下来。扶着校门的围栏喘粗气的时候,我才发觉右脚几乎没有知觉了。
不知道迹部有没有安慰松田,她当时一定很沮丧。
松田出其不意的袭击令我措手不及,但我也因此搞明白了迹部的打算。
他本人没有来,说明时间表是真的,网球场距离后山步行需要十五分钟。就算他不在网球部,从学生会过来只会更远。所以只要绕过松田,就能拿回我的脚踏车。
说起来有件事我很疑惑——我只是想把我的脚踏车取回来,迹部干嘛特地安排人来拦我?
于是在周末前,我每天都去后山,而每一次松田都一边练琴一边等我。
“你这样阻止我究竟有什么意义啊?”
某次追逐赛后,我跪倒在草地上喘着气问她。松田比我还累,整个人呈大字躺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因为、因为这是迹部君的请求——是他告诉我这里适合练琴,所以为了报答他,我答应他帮他拦住你——”
“所以说啊——为什么要拦我啊!我又不是去做坏事——”
松田喘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她坐到我身边,一脸严肃的捧住我的脸。
“……干嘛?”
“你是想修好脚踏车,然后继续那天的危险游戏吧?”
“那车子都破成那样,修不好了。”
“所以你打算新买一辆,继续那天的危险游戏对吧?”
嗯……我是这么考虑过。
“迹部君说,除非掐断一切可能性,否则你是不会放弃的。”
……说得好像他很了解我似的。
“所以,昨天下午,他带着桦地把你的旧脚踏车带走了。”
“……你说什么?”
虽然坏了可是那是我的财产啊!怎么处置由我来决定才对吧!
我推开松田,起身向网球部跑去,跑出去没多远又折回来,问松田:
“迹部在哪儿?”
她举起手机。
“在这儿,和他说话吗?”
和他说话吗?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我在寻找一个我并不想与之扯上关系的人。
一直以来我都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缩起来,缩得越小越好,这样别人就不会注意到我,这样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引起注意。
我希望能够永远这样微小的、平稳的、默默无闻的生活下去。
我并非不想融入大家,而是融入他们会令我感到痛苦——越深入的融入他们,不知不觉中就会敞开自己,连同那个厚重而令人作呕的谎言一起。那个内心深处由谎言重重包裹的,即便是最喜欢的绘里也不想让她知道的角落。
我想守护这个可怜的方寸之地,那是我唯一一次感受到被爱的地方,也是我仅有的容身之所。
我没有接过松田递过来的手机。
“唔,迹部君,看样子宗像不想和你说话呢。”
她边和迹部聊天边看着我。
“那我可以说那件事了吗?”
得到迹部的首肯后,松田站起身,握住我的双手,认真的对我说:
“宗像,我有一个一生的请求。”
我早已习惯她这夸张的表达方式,便等她继续说下去。
松田见我没有表态,把手机塞进制服口袋里,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用体育系男生常用的姿势猛地弯下腰大叫道:
“请帮我补习功课!下个月就是期中考试了,我的排名太低,这样下去暑假会被叫来补课的!拜托你了宗像!”
哈啊?
“这事应该拜托迹部才对呀。”
松田摇摇头,握住我的双手。
“学业上的事,拜托你更合适。这也是迹部君的建议。”
……他只是分身乏术而已吧。
我和松田交换了电话号码和电子邮箱,录入姓名的时候,她不像大部分女生比如绘里,只输入名,而是规规整整的把松田爱丽丝都输入进去。在联系人列表里,她排在正臣后面。
“唔——宗像(Munakata)——”
松田一边念一边输入,抬头向我确认:“心(Shin),对吧?”
“嗯。”
松田露出甜蜜而天真的笑容:“写作心(Kokoro)读作心(Shin),爱丽丝有好好把迹部君的叮嘱记住哦!”
听说迹部景吾对全级学生的名字念法都了如指掌,看来是真的。
交换完联络方式,松田拉着我往教室走,路上问了我一些关于学习的问题,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一旦提到和迹部无关的话题,她的自称就从爱丽丝变为我。
“你和迹部君吵架了吗?”
这问题问的我莫名其妙。
“我和他不是那种可以吵架的关系。”
“也对哦,”松田很轻易就接受了我的解释,右手食指抵着下巴略带委屈的说:“爱丽丝也好想和迹部君成为朋友啊!”
好像又让她产生误会了。
“我和他不是朋友。”
要说朋友,你和他才是。据松田说,因为右手受伤,她可能无法参加夏季音乐会的演出,为了不让家人和朋友担心,她决定偷偷的练习,所以迹部才建议她来后山。
松田很快修正了她的理解:“嗯,宗像说的对。”
“你们的关系应该远超过朋友。”
越跑越远了——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松田不高兴的看着我。
“爱丽丝有说错吗?从国中开始就每天见面,学业上也斗得你死我活,每次考试前我们都打赌这次拿第一的是谁——这不是超越友情是什么?”
说着她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贴在我脸上。
“难不成——是恋人?恋人的话爱丽丝不能接受哦,就算你再怎么喜欢迹部君都不可以,爱丽丝会讨厌你的。”
“你多虑了,松田,我和他根本没关系。”
后退一步拉开和松田的距离,我禁不住在心里连连叹气。
国中每天都见面?
全冰帝都每天和他见面。
学业上斗得你死我活?
每次作为学年代表参加各种涉外活动的不是他吗?那是第一名才有的荣誉。
这种蠢到家的谣言是谁造的,连流传的价值都没有。
“唔,不可以这么说喔,朋友之间讲这种话很伤人的。”
松田站在离我一步远的位置,眨眨眼睛。
“都说了我和他不是朋友啊……”
“所以果然是吵架了吗?”
松田牵住我的手,慢慢的向教学楼走去。
“哎,男生就是那样啦,讲话没轻没重的,你不要介意。”她的语气变得像个大姐姐。
“那天害你摔到地上他心里很内疚的,不让你去后山也是为你好呀,从那么高的地方冲下来多危险……”
“我都说了不是——”
“迹部君把宗像你当做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一点绝没有错,爱丽丝打保证,有时候会说些比较重的话你也应当理解嘛,他不是真的对你有恶意。能被迹部君当做对手,这可是比成为他的妻子还要难的事情哦——嗯,对爱丽丝来说是这样。”
松田一本正经的劝解我,丝毫不给我解释的机会。等注意到我们走到学生会门口时,我已经放弃了解释的念头。
“来这儿干嘛?”
站在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前,我问松田。
“帮我补习功课呀!爱丽丝这次一定要进入前十名,让迹部君对我刮目相看!”
“我是说为什么会来这里?”
松田冲我微微一笑。
“让友情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吧!”
她拉着我的手“砰”一声推开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门里,有三个人背对着我们,听到声音他们同时转过身。
是忍足、向日还有泷。
从他们转身时露出的空隙里,我看到了一个金色的脑袋。
这个时间,他们不是应该在练习吗?
“哟,宗像!”
向日开心的冲我招手,我僵硬的冲他摆摆手,眼看着迹部穿过他们走过来。
他右手拿着一个盒子,踏着优雅的步子走到松田身边。
“你来的正好,”他对松田说。“我们正在讨论夏季音乐会礼服的样式,去年是燕尾服,今年想换个样式,你觉得黑色晨礼服怎么样?”
“我喜欢晨礼服!”
这大概是松田擅长的领域,迹部打开盒子,伸到我和松田面前。松田探头一看,笑道:
“和黑色晨礼服很配呀,不愧是迹部君!”
盒子里是一对银制袖扣,样式简洁大方,侧边刻着设计者的姓名。
看到袖扣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呼吸都快停止了。
“这设计好特别呀,”松田把玩着袖扣,注意到侧边的刻字。“这个牌子我没有见过,是迹部君定做的吗?”
迹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凭记忆翻了好几本产品目录才找到的。”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松田很快被忍足他们叫去讨论领带的颜色,留下我和迹部面对面。
我的脖子僵硬,肩膀僵硬,后背僵硬,仿佛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我甚至怀疑我是怎么直挺挺的站立在这里——不是应该倒在地上吗?
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我连忙摸了摸眼角,没有泪水,只是单纯的头晕罢了。
打破沉默的是迹部。
“我很喜欢这双袖扣,你的品位值得赞赏。”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我紧紧攥住裙角,眼睛死死盯住盒子里的袖扣,可无论把眼睛挣得多大,视野始终是模糊的。
“我想,正臣也会喜欢的。”
如同铡刀落地,迹部啪的合上了盒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