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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从恶如崩 ...

  •   长安城从来不曾这样死寂过,飞翘的檐角遭阴沉的天色压着,都不如从前那般趾高气昂了。寝殿中燃着七枝青铜莲花灯,火焰微弱得像是要被窗缝里飘进来的水汽打湿。大灾的大雨,大抵是上苍对破败不堪的世间所展示的零星半点的怜悯,女帝坐在上座,神色阴鸷地看着五步之遥散漫而立的前任国师,日月章纹在他的光辉相较之下都黯淡了下来。

      最终还是令姝按捺不住了,她重重地拍了黄花梨的椅臂,连烛台上的火苗都跟着震了震,“座上之前答应过朕什么?”

      她当真是要被气疯了!自息丞领着禁军往羲和神宫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宁,当即不顾高福的劝阻,一意孤行赶赴神宫。事实果然如她所料,万名禁军退守在神宫前,见到她来时,压抑沉重地朝她跪叩。

      息丞竟这样胆肥,高福在她身后撑着伞,见她气的浑身都在颤。她瞧上的人,怎能由得旁人来决定生死,她与息丞的交易中并不存在这一条,还好她来得及时,也算是她的好运,凭直觉闯入的第一个院落里,正站着息丞。

      心尖尖上的人被他踩在脚下,令姝即便是现在想起来照旧心疼得不能自已,她怒不可遏,“朕不曾想到,座上竟是这样出尔反尔,毫无信义之人。”

      息丞点点头,“那陛下现在晓得了。”

      在令姝的沉默里,息丞继续说道,“本座一向都是这样,陛下不知道也不足为奇,毕竟本座掌管羲和神宫时,陛下还不曾来到人世,倒是与太后有过几面之缘,然则顽劣血统,总是一脉相承,”他显露出讥诮的神情来,若不是太后曾自以为是处处为难纪飞歌,他也未必能记得这个女人,“本座早便告诫陛下,休要命令本座,也不要试图质疑本座的行事,这大邺都是羲和神宫撑起来的,而本座则是神宫之主,若是没有神宫,陛下以为自己能这样顺利地坐上皇位么?”

      他说的都是实话,但阿谀奉承听多了,令姝就觉得这些话刺耳,况且息丞本就为打算婉转,她冷笑,“那座上捉到赵令仪了么?”

      本是同根生,她背着令仪,连声阿姊都不愿唤了,直呼其名,蔑视又无理,息丞神色顿了顿,“本座正要追问出祸星踪迹,便被陛下打断了。”

      这么说来,是息何放跑了她。令姝沉吟片刻,对息丞道,“那之后的事情便交给朕了,座上不必再操劳,回神宫去吧。”

      息丞神色难辨地站在那里,“陛下是在命令臣?”

      令姝展了个笑颜,“座上怎会这样想呢?”论起巧舌如簧来,她都不曾输给过谁,“如叙是什么性子,座上是晓得的,严刑逼供怕是问不出什么,倒先让他丢了性命。死人的嘴巴是最严的,要是他死了,那赵令仪的踪迹可就当真断了,任她逃到天涯海角,都不能得知。如叙对座上有戒备,对朕却是没有的,座上也晓得,前些时候,他还曾在宫中小住过一段时间,与孤谈的很是投机,若不是赵令仪从中作梗,只怕他早就归顺于朕了。”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不妨让朕先试一试,许就能套出赵令仪的去向了,也当是如叙将功折罪,请座上饶了他这回罢。”

      息丞斜乜了她一眼,“他此前可是杀过本座的,且一直耿耿于怀,本座如何饶?”

      令姝合掌,“朕听闻神宫有秘法,能使人忘记前事,尘埃落定之后座上以此法令如叙忘记那些不愉快,师徒和睦,岂不两全之美?”

      想想也不是不可以,息丞便应了,转身而离,连告退也不曾听闻一声。令姝后背全是冷汗,高福上前来欲搀扶她起来,被她一把挥开,“朕自己起来!”

      高福便袖手旁观,女帝按着椅臂站了起来,初初步伐略显蹒跚,最后便越发坚定起来。还是个孩子,没能过逞强的年纪,他目送着女帝走进暗室,不敢跟进去,他只知道午后似乎送了个人进去,至于是谁,那就不是他能够过问的了。

      令姝进来前从外面带了烛台,烛光将她的身影拖曳得颀长。暗室虽小,却五脏俱全,只是散发着阴潮的气味,让人很容易感到不适。

      息何已经醒了,或许他就不曾睡过,令姝赶到的时候,他的左臂都被息丞给卸了,令姝召了宫中最好的太医来替他治病,手臂是给接上了,只不过日后阴雨天的时候,难免会感到疼痛。

      他坐在床上,后背靠着软枕,令姝移过去在床沿坐下,轻声细语地问他,“醒了?”

      息何没作声,令姝倒也不气馁,笑着对他道,“朕救了你,你不知道谢恩?”

      始作俑者反倒来讨要感恩,息何觉得讽刺,他垂下眼,“陛下何故救我?”

      他现在已经算不得是国师了,区区草芥,任由这些权贵呼来喝去,生杀予夺。令姝见他这样,心底更是觉得怜惜,本该是高高在上的人呢,如今落水犬般地坐在她面前,她慈眉善目地看着他,“朕何故救卿,卿不知晓么?”

      男女之事不便于明说,隐晦里讲出的话最是撩动人心,令姝化成春水,“叙郎,经历了这么些事情,你还不明白谁才是真心待你的么?”

      其实算起来,她看上来息何也不过短短数月,朝思暮想乃是苦求不得的原因,慢慢就熬成了梦寐。息何却连眼也没抬,似一口古井,“陛下何苦。”

      了无生气也很撩人,令姝觉得自己当真是没得救了,她放下矜持,攀附在他肩上,紧贴着他的耳畔咬牙,“叙郎,朕晓得你还念着朕的阿姊,但你好好想想,你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有换回过她的感激么?你是被鬼迷去了心窍,看不清眼前的是非,朕却看得很清楚。朕与令仪阿姊是从小长到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朕最是知道。”

      她眼底闪动着光,一语一息都飘进他耳中,“朕的这位阿姊,是没有心的。她之前被父皇给惯坏了,今日丢了耳环,明日便能再得到更好的一双,所以她向来都不会将身边的事物放在眼里,因为在她看来,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还会有更好的。叙郎,你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件物什,可有可无的,今日丢了你,明日她就会去寻更好的了,你瞧瞧从前皇城里,有多少是倾心于她的,最后她有了长舜,就把那些人弃如敝履。她寻得了你之后,对待长舜便也如对待那些人一般了,连正眼都不给瞧,这叫做忘恩负义,也叫始乱终弃。她贪你长得比裴长舜好,地位比裴长舜高,所以与你在一起,现在你已非国师,正是她该与你共患难的时候,那她在哪儿呢?”

      息何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却还是坚定地道,“我做的这些,并不求她回报。”

      “怎么可能呀,叙郎,”令姝叹息,“哪有人会不求回报的,”她的手慢慢地往下伸,按压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他心脏的搏动,“叙郎,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是当真想她这样弃你于不顾地离去么?不是的,你想她拒绝你,不答应你的牺牲,她如果爱你,便不会放任你一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她那样聪慧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呢?她该留下来的,而不是让你孤身一人,来到孤的身旁。”

      她看着息何的神情有所松动,像是巍巍峨峨的冰山开始瓦解,雪崩般滚落塌陷,她再趁胜追击,“她逍遥了,好过了,却没思虑过你的处境,也全然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你替她换来的。叙郎,阿姊她是自私的,她最擅于利用旁人的善心,她是不是与你讲她一无所有,什么都失去了,还被迫回长安来,成为令靳哥哥的药引,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恰巧撞进了你的心间?”

      息何脸色惨白,“别说了。”

      令姝怎么可能停,她恨不能将那个人挫骨扬灰,“这些都是她说谎的话,叙郎,朕派人查过了,令靳哥哥的病根本不需要她的血来做药引子,那个疯道士是被人收买的,瞧着母后成日为令靳哥哥的病情担忧,专程献上了一张假的药方,她刚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回到长安来。因着当年发生的事情,她恨透了母后,甚至对父皇以及令靳哥哥都无甚好感,丝毫不顾念血亲之情。自她离去后的八年长安都平定无事,偏偏她一回来就起了翻天覆地的风波,这已不是复仇那样简单的事情了,她是要毁灭大邺的基业啊。”

      她颤着声线,“叙郎,你该比朕更清楚,令仪阿姊她,本就是祸星啊——”

      息何蓦地捉住了令姝的手,力道之大,都足以让她以为下一瞬就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然而手上的力道慢慢地松懈,他的声音疲惫又绝望,一直重复着,“够了。”

      千载难求的机遇。

      令姝抚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温存地说道,“没有事了,叙郎,你现在在朕身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从恶如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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