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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飘雨录-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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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婆媳二人守着茶桌,对窗而坐。章葵过去扭捏了半天,想想还是坐到了邱语旁边。
“你好……”
“你好。”邱语笑容温和。
韩母朝章葵招手:“来,章葵啊,快到我身边来。”
旁边一位嬷嬷笑着说:“章姑娘跟少夫人自幼相熟,许久才见一面当然要坐得近些。”
韩母听了点点章葵:“章家这小丫头,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一眨眼,啧啧……”
邱语似笑非笑地看着章葵:“媳妇倒是觉得章葵没怎么变。回镇上第一次碰面,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第一次见面……应该就是她跟韩录成婚的那天了……章葵如坐针毡。
好在韩母不追究,“小丫头跟从前一样,天真活泼。过了年也十八了。”
一口一个“小丫头”叫得甚是熟络,其实章葵记忆中并没有她俩直接会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对面有韩母,身侧有邱语,后头还有等着看热闹的韩家众人,各方气势压迫下,章葵平日里的能言善辩全缩在角落里规规矩矩地长蘑菇,一昧拘束着,恨不能钻到地缝里。
她不说话,两个女人也不为难她。事实上章葵很快看出来,这对婆媳似乎在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章葵啊,你跟邱语关系好,快帮我劝劝。”韩母对章葵抱怨。
章葵云里雾里,邱语听了却不置可否,素脸转向窗外,说:“婆婆不用找人劝了,媳妇不会改主意的。”
章葵小声问:“怎么了?”
“还不是为了生辰宴会的事。”韩母叹气,“媳妇头一年入婆家,又这么快有了身孕,这是多大的喜事,于情于理都要热热闹闹庆祝一回。可这个倔脾气的,偏是不肯。”
知道邱语慵懒好静,没想到懒成这样。章葵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说话,可韩夫人既然发话了,就是点名让她劝劝,只好尝试着细声细气同邱语商量:“你干嘛不同意呢?”
邱语扭过脖子,煞有介事地认真说话:“我不喜欢啊。”
章葵硬着头皮:“伯母一片心意,咱们做小辈的,也得领情不是?”她笨嘴笨舌的一句,本意明明是促成皆大欢喜,但话一出口,听着倒像是让邱语委曲求全。果然韩母听了又连连叹气:“哎,现在的年轻人呐,我是越发看不透了。”
邱语也不替章葵解围,漫不经心地捻过一块糕点:“婆婆平时少操些心,这些烦神的事情,交给旁人好了。”
“交给旁人?我能交给谁?”
“韩家上下这么多人,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韩母指着她:“倘若我像你这样,这么大的家业早就败光了!”
邱语腰杆挺得笔直,无惧直视:“婆婆未免太高看自家的产业。这么点子家当,也不够媳妇败的。”
方才还好好地谈事情,瞬间剑拔弩张。章葵压根插不上话,旁边的嬷嬷赶紧上来给韩母捶背:“夫人切忌动气,身子要紧,身子要紧!”随后抬头责备了邱语两句,“少夫人也是,您就少说两句吧。”
邱语冷笑:“媳妇不会说话,惹婆婆心烦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婆婆也无需叫媳妇来商议,左右我都是不同意。”她倏地站起身来,“我在东厢安分守己,婆婆何必拖过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邱语!你!”
“婆婆自便,媳妇告退。”邱语盛气凌人地迈步离开,两三下便到了楼梯旁,蹭蹭蹭下去,身姿敏捷得根本不像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未成形的。
章葵不多久便从窗口看到了她穿越庭院的身影。那头韩母还在呼天喊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好不容易穷日子盼到头,没想到不孝子给我娶了这么个媳妇。这是折我的寿,折我的寿啊!”
她嚎得毫无顾忌,楼下的邱语肯定听到了。屋里一团乱,章葵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走也不好,留也不是,突然听见韩母嗷的一嗓子:“章葵啊,你瞧瞧,韩录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放着打小知根知底的不要,偏偏娶了这么个东西!糊涂!糊涂啊!”
章葵头皮发麻,心想其实邱语也挺知根知底的。嘴上还是要顺着说两句不痛不痒的:“伯母您快坐好了,别气坏了身子。”
韩母顶着一张泪水涟涟的脸,攥紧了章葵的手:“章葵啊,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惦记着韩录的。你别慌,日后常往我这里走走,我倒要看看,这家里谁说了算!”
章葵听得心惊胆战:“伯母,快别这么说。邱语她、她本性不坏。”
“章家小丫头多好啊,活泼灵巧,又知冷知热的。”韩母接过嬷嬷递来的手绢,不停地抹眼泪,“章葵你若不做我的儿媳也没关系,日后伯母拿你当女儿!你就是我的亲女儿!”
章葵:“……伯母您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么大的福分……哎当心脚下。”
一阵鸡飞狗跳后,韩母总算躺回床榻喘气。章葵再不敢久留,随便捏了个借口赶紧开溜,送她出门的是一直伺候在韩母身边的那位嬷嬷。
“章姑娘,夫人近日情绪不稳,让你见笑了。”嬷嬷察言观色,“夫人有些话口不由心,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章葵一时半会儿没弄懂这话什么意思,估摸着就是让她别到处乱说,赶紧一口答应:“嬷嬷放心吧,我有数。”
“哎,有数就好。”嬷嬷眼里却仍摆明了放心不下,“我家少夫人左不过逞逞小性子,姑娘……别跟这孩子一般见识呀。”
眸光一闪。章葵瞬间被点醒。
韩录如此在乎邱语,居然想得到安排这样一位老人家在他母亲身边。
他的精明和体贴,全用在了一个人身上。
临别前,章葵又顺嘴问了一句:“少夫人是哪日的生辰啊?先前平白给贵府添了麻烦,不准备点心意,我也过意不去。”
嬷嬷温和地说道:“三月初三。”
“三月三啊,真是个好日子。”
“说的是,春日温雨里出生的姑娘,骨子里就带了甜。要不少爷怎么那么疼少夫人呢。”嬷嬷咯咯笑着,伸出手臂引路,“姑娘慢走。”
“还不知道嬷嬷怎么称呼。”
“老身姓莫。”
莫嬷嬷……章葵没防备地嘴角一抽,莫嬷嬷被她的小表情给逗乐了:“成,那姑娘路上小心。”
章葵朝嬷嬷挥手,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到了街角,转弯后却又不受控地往回走了两步。
朱红大门已经牢牢闭上。里头关着她此生都不应再多加过问的人和事。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想。
新媳妇的头一个生辰,放在哪家都是大事,更何况是带了孕的。邱语再不愿意,这个宴席韩家都一定要办。
邱语再不愿意,韩录也一定有办法说服的。
三月三,真是个好日子啊。
……
章葵浑浑噩噩地走回了药栈。罗夏已经等得不耐烦,而林汀见她出现总算松了口气:“不就送了两包药,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悄悄地瞪罗夏。居然真让章葵去韩家,这不是羊入虎口嚒!
虽然章葵堵路抢亲时的表现并不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罗夏努努嘴:你当时也没拦着啊。
章葵只管埋头往后屋走:“没什么事,韩伯母留我喝了点茶,耽搁了一会儿。”
林汀没察觉异样,想起了什么自顾自说:“他们家的茶有什么好喝的,上回我过去喝的茶啊,还是过年那会儿我让邱语带回去的那两包。”
章葵一声不吭就要掀开帘子。
“怎么了?”随后跟上的林汀发觉不对,她扶着章葵的肩,试图从下面看清她刻意避到一边的面庞,“怎么回事?!邱语欺负你了?!”
眼眶平白肿了一圈。
被戳破心事的章葵再也忍不住,哭腔越发浓重:“罗嫂嫂,邱语的生辰快到了!”
她扑进一头雾水的林汀怀里,后者只好用眼神征询罗夏——生辰怎么了?
罗夏只是摊手耸肩。
章葵很快给了答案。
“三月三……那嬷嬷、那个坏嬷嬷是说给我听呢,三月三也是我的生辰啊!”
————
“这人……咋办?”
林汀指着后屋角落里嚎啕大哭的章葵,一筹莫展。
罗夏也很头疼。虽然章葵不曾明说,但他们心下都猜到大致怎么回事——韩家要给邱语办个热热闹闹的生辰宴会,顺带着邀请了章葵,谁知道这么巧地撞了日子,也直直撞了少女心事。
章葵在韩家忍了半天已属极限,到了药栈情绪当即瘫成一团烂泥,彻底没法收拾。
“哭了这么会儿声音还不见小。”罗夏探头瞅了瞅,“照这个趋势,能哭到月上三竿。”
“怎么办啊,生意也没法做了。来来往往那么多客,回头传章家耳朵里,又以为我们欺负她。”林汀犯了难,“总不能留在这边过夜吧?”
过夜?那可不行!罗夏大摇其头,很快想出了个馊主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叫韩录来。”罗夏摩拳擦掌,“绑也得绑来!”
“别别别。”林汀断然否决,“韩录是邱语的夫君,替章葵排忧解难算怎么回事啊。”
罗夏表示那就没办法了。
“放她哭会儿吧。饿了大概就停了。”为了保证药栈客流量,林汀决定残忍地关上后屋的门。隔了一扇门,灌进耳里的哭声总算减弱了许多,两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前堂突然跑来一名不速之客——
“罗哥!林姐!”本应在郊外山坡上拾野菜的章甫神奇地出现在他们眼前,十分熟络地四下张望,“柜台怎么没人?我堂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