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晓角•清忆》衣尘寒

33、花好月圆

　　三面悬崖，半环拥着一条急流而下的瀑布，绿色的柔软神光夺人心魄，泉声琤纵下面是汪汪一碧的潭水，平铺着厚积的绿色，随风泛起明亮的涟漪，远远望去却如一块温润的碧玉。

　　潭边有一树干古枝繁、盘根拥地，似有千年的老梅树，粉红的树冠若一把巨伞色撑开，满枝繁花，开淡墨痕，氤氲的暗香浓芳醉人。轻风拂过，纷飞的淡淡粉色漫天萦绕，漂浮在幽香中，如有轻盈的仙女在临池飘带。

　　离合的萤光中，孤傲的梅树下，一位年纪甚轻的青衣男子席地而坐，正在似随意又若庄重的拨弄着身前的古琴，琴声凄美空灵。素手袖袂，轻纱微扬，修眉微颦，玉颜星目，气度超然。缤纷的梅花随着他的饱满悠远的琴声，围绕在他身边飘摇曼舞，停留在他轻扬黑发，弄琴手背，触地长袍上。忽而，一瓣调皮的花瓣落向他浓密的睫毛，他只是不觉，缓缓，他抬起双眼，黑眸中泛着深蓝的光泽，一瞬间，惊涟摄魂，天地为之失色，他的神情迷离若有一丝凄怆，似在凝视远方，眸中泛起点点晶莹的泪光。。。

　　就那一眼，音音从梦惊醒，呼吸困难，捂心急喘了几口，才缓过来，梦中那个男子的身影鲜活在目，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似在百年前就有过这一幕，却又那么不真实。半响，渐渐回过神来，窗外明空满月，翻了一半的《穆天子传》落在一旁，难不成看古书梦见神仙了？轻轻叹口气，自那晚以后已经过了许多天，胤禛还是没有来，明儿便是八月十五了，想也不会过来了。也罢，他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原来，真有想见却不愿见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心态？

　　“噗、噗。。。”闻声望向身边的烛台，一只飞蛾正扑打着翅膀，一下下的撞向绘着嫦娥奔月的灯台。心中一动，音音轻轻伸出手指，想挡住它舞动的翅膀，它却只是微微挪动一点，继续奔向能焚去它生命的光明和温暖。一滴泪水由眼角滑落：“你我是不是一样的笨？都那么义无反顾，却不知将要付出什么。。。”“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最浅显直白的言语，最常见的生活现象，却道出了多少痴情人的心声，一旦动了情，就由不得自己了。。。看着微微晃动的烛火，想起在现代自己很喜欢的一首歌，音音轻轻哼了起来：
　　“来吧伴我飞，多久都不会累；
　　我已不在乎，所谓的是与非；
　　如果爱是朵很脆弱的玫瑰，
　　我也愿意承受不完美中的完美。
　　原来风雪可以让我坚强，让我感动。
　　坠落在我的梦，只要一点火种，依然照亮我笑容。
　　原来命运还有一些在我掌握之中，
　　眼泪的朦胧，透着一道彩虹。
　　烟雾在消散，花火生命短暂，
　　灯塔永不孤单，因为你是海岸。”
　　“胤禛。。。我想你。。。可惜我这座微弱的灯塔，却照不亮你这片广阔的海洋。。。”

　　“嘎叽”门被轻轻推开，怕被夏荷看见，音音忙抹干了眼泪，却被一个熟悉有力的臂膀轻轻拥住，铭刻在心中的体香萦绕而来，心也变得柔软了，却不想回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良久，胤禛幽幽的叹口气：“还怨我？”

　　眼角又酸涩起来，喉头微堵，音音转过身，把头埋在胤禛胸前，咬咬唇，下了决心：“胤禛，你爱我吗？”

　　不等他回答，睫毛上已覆上泪水，音音继续说着：“若一日你不爱了，我也不会怨你。我只能求老天，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见你！”

　　“你说什么呢！”胤禛浓眉微挑，眸里泛起薄怒，轻轻捧起音音淡若梨花的玉容，“你不信我？”

　　轻轻抹着她的泪水，胤禛的表情缓缓柔和淡然下来，语速却有些急：“不把你放在心上，我会那样不计后果救你？若是割舍的下你，我何苦如此把你留在身边？要是能忘了你，我又怎会夜里辗转，反复思忖着怎么把你娶进府？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吗？只有你才能照亮我的心海；你在身边，很多要拼的事情我才觉得更有意义。我做那么多，也不过为了能让我们的未来更加安定，音音，你到底懂我吗？”

　　“可是。。可是若是我老了，变丑了，怎么办？”情易得不易守，易燃烧更易熄灭，若一日你不爱了，你会怎么对我？是让我在深院里孤独终老？还是直接就。。。

　　胤禛目光灼灼，盯着满脸不确定的音音，嘴角忽轻轻钩起，噙着一丝玩味：“原来是怕这个？且不说你是否国色天香，我胤禛又岂是贪恋女色的人？”钩起音音的下巴，故作一番打量，眼中的戏谑更浓了，“不过你不说，我还真没仔细看看。嗯，虽杏目灵动，我还是更爱凤眸善睐；眉不够浓；小鼻子玲珑却失高挺。。。”

　　“坏家伙！”音音哪还听得下去，这个男人！哪有直接对一个女人说你这没长好，那不好看的，攥紧粉拳就要捶他，却被他轻轻握住，圈进怀中，语气霸道，却目含一丝忧伤，“我要的不过是你的心。我知道它满满当当装的都是我，没有身份、地位的计较，只是我。。。”

　　“你知道就好。。。”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又酸又甜，便是此刻的心境。音音把头紧紧靠在胤禛的心口，胤禛啊，我心里都是你，可是，我又在你心中的第几层呢？却不想问，不想他为难，更不想听他自欺欺人。

　　“音音，我不光要你伴我今生，来生来世，你都逃不掉了。。。”胤禛声音很沉，却坚定不容置疑，一字一句都铭刻在了音音心底，既然爱这个男人，就该好好坚持吧，未来太渺茫了，能牢牢把握的只有今天的心跳与深情。

　　主动钩上他的脖子，轻轻咬了咬他的薄唇，音音眼眸清澈却有掩不住的感动，笑意晏晏：“他们都说薄唇的男子信不得，可是，我却傻傻的总愿相信你，等着你，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你了！”

　　“是我欠了你吧！想着明儿不能陪你过中秋，还特地今儿过来先陪你赏月。”胤禛眸里闪出笑意和一丝释然，牵起音音的手，“‘皓魄当空宝镜升’，也要有佳人相伴，才算良辰美景。”刻意不再想前些日的种种，音音感受着他手心的温暖，由他牵着，走了出去。

　　悬空明月照，清辉若水，轻拥大地，院中的石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月饼，一壶透绿的翡翠酒瓶，和相配的酒杯。瓷凳上铺着软垫，胤禛坐下，轻轻拥住音音，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这些月饼都是宫里御厨做的，试试？”

　　音音轻轻摇头，见胤禛微微皱眉，只好撒娇：“除非你喂我。。。而且我只爱吃蛋黄馅的。。。若你挑错了，就要你自己吃。。。看你也瘦。。。”

　　“小丫头！就会磨人！”胤禛笑笑，怎么就能宠着她呢，她的一切都觉得很自然，毫不做作，若是家里那些女子，怕自己早就冷眼相向了吧。胤禛仔细挑选了一块喂给音音，看着她眼底的得意，忍不住坏坏的掐了下音音的小屁股，在她弹跳起前，又牢牢把她困在怀里，抓住她的小手，挑挑眉和她大眼瞪小眼，看着她的娇俏，不由嘲笑自己怎么变的如此小儿情怀了，真的有些傻，心中却有一丝甜蜜。

　　“坏家伙！”音音手被困住，动弹不得，心中一动，小牙齿就咬了过去，本想咬他的嘴角，但怕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而且他还要办事见人的，便用力咬向他的肩膀。胤禛皱眉承受，却一声不吭。

　　音音奇怪的抬头：“不疼？”

　　胤禛的眸里又泛起了最让音音心醉的邪魅，低下头，俯在音音耳边，语气慵懒蛊惑：“疼。。。不过。。。一会我会加倍还给你的。。。。”

　　音音脸一下便红的不行了，这个坏东西，正要反驳，却被胤禛打断了。“先前你哼的曲子，是自己作的？”

　　额。。。不是 。。。那个人还没有出生。。。“好听吗？”音音笑笑，把话题岔开。

　　“曲儿怪，词也不出彩。看来你真该好好学学诗词。。。”胤禛故意逗着音音。

　　这个男人！会不会讲话阿！有必要这么直接吗？就知道气自己，扭过头不看他，音音哼了一下：“我又不用考状元，也不想做女诗人，当然比不上您这个亲王，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风流倜傥，貌比潘安了啊！”

　　“得。。我就说一句，值得你这么没谱没边说一大段吗？”胤禛有些好笑，偏自己就爱看她撒娇嘟嘴，“在看《穆天子传》？有什么心得？”

　　音音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很一本正经的望着胤禛：“胤禛，我被骗了好久，原来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不是夫妻啊。。。啊。。。干嘛敲我。。。。”

　　“。。。你看了半天就看出这些？”胤禛哭笑不得，“你就是这么糟蹋书的？西王母乃凝聚先天阴气而成，女仙之首，掌管昆仑仙岛。而玉皇为群仙之首，众神之主，济度群生，权衡三界，统御万灵，天界至尊之神，万天帝王。两人怎会是夫妻？”

　　“那。。。”音音刚想反驳，却有人来请安了，是高无庸。

　　“主子，福晋差奴才过来的，福晋说虽然前几日已经把中秋贺礼给德妃娘娘送进宫了，明儿去请安空手也不好，是不是再带些东西过去。还问明儿是不是等主子一起给德妃娘娘请安？福晋还说年主子今儿病好些了，明儿是不是也一同进宫？”

　　“嗯。。。”胤禛微微皱眉，刚才的笑意慢慢隐去，“再带些进去，告诉福晋，府上的事情有她处理，本王很放心。明儿就不同她们一起进宫，让她们先去。年氏。。。若是好利索了，就跟着去吧。”胤禛低头，手指点了点了石桌，思量了一会，“年羹尧，最近见过什么人没？”

　　“回主子，柱儿他们回禀说倒是没见什么紧要的人，不过，这几天他派人给三爷、八爷、九爷、十爷、十三爷、十四爷府上都送了礼。”

　　胤禛深邃黑幽的眸子里一道寒光一闪即逝，却只是笑笑，倒了杯酒：“倒不嫌破费。。。难得他有这份心思，礼数周全。明儿府上家宴他会来吧。”不等高无庸回答，他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回去，告诉戴铎明儿我准备带进宫的折子，先放放。。。本王回去还要再看看。给十三爷的礼也送过去了？”

　　“回主子，一早就送过去了。”

　　“嗯。。。你回去告诉福晋，明儿中午本王要去十三弟府坐坐，晚上家宴，要晚些才能过去，让她多费心。下去吧。。。”

　　“啧！”高无庸低头退身，隐在黑暗中。

　　“小丫头，想什么呢？”转向音音时，胤禛的表情又变的闲雅轻松，柔情似水了。

　　“胤祥，还有萧儿他们还好吧？”音音紧紧盯着胤禛，探询道。

　　“傻丫头，怎么会不好？你的事情已经过了快半年了，过段时间，我便告诉十三弟你没事，让他宽心。”胤禛还是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一丝痕迹。音音叹口气，知道从他这是什么也问不出的，可是如果胤祥能进宫给德妃请安，胤禛何必亲自去他府上？

　　“别瞎操心，嗯？”胤禛哄着音音，亲亲她的脸颊，“喜欢闻你的味道。。。”

　　“讨厌。。。”音音正想推开他，突然想起了刚才他们的对话，心一酸，忍不住问了出来，“年氏。。。年氏进府了？”

　　“嗯。。。怎么问起她？”胤禛皱了皱眉，眸里暗淡了下来。

　　“听说她。。。很漂亮。。。”音音幽幽的问道，记得十五说过年氏长得闭月羞花，他。。。他平日里不来，是不是就是陪着她？他对她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花前月下，细语温存？不然，年氏能生那么多吗？虽然，知道这些是这个时代女子必须接受的悲剧，可是。。。可是自己毕竟是接受现代教育的女性，自己要的，怕他是一辈子也给不了，不免眼睛又湿润了，强忍着，低头不让他看出来。

　　“我早该知道你也是个小醋坛。。。”胤禛又有些气，又有些好笑，还是揽紧了音音，叹了口气，“你总归是不信我？”信你？那小乾隆，弘昼，还有年氏帮你生的孩子是从哪来的？

　　音音心里更是不舒服，赌着气，不说话。

　　“音音！你。。。你当真不信我心中只你一人？”胤禛真的有点生气了，扳过她的身子，让她正面看着自己，“你放心，再过个1、2年，我接你进府，专宠你一人，还不行？”

　　唉。。。音音叹口气，想到这便是他能给一个女人的极限了，可我不单要你的宠爱，我。。。我还要你身边就我一个女人，可是。。。这却是最不可能的事情了。而且，胤禛，要我告诉你吗？你的妻子里并没有一个叫西林觉罗的女子，我也不想进你府中去与别人争宠，那真的是做人的底限也没有了，还有一点，我不能进府成为你的软肋，受制于人的把柄。

　　“胤禛。”音音爱恋的轻轻抚摸胤禛冷峻的面容，看着他夺走自己心魂的眸子，“我不想进你的府邸。”

　　“为何？”胤禛松开音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音音，浓眉紧锁，“你是怕福晋他们？放心，几个女子都治不住，我枉称。。。”

　　“不。。。不是那样。。。”音音抱紧胤禛，“我何尝不想天天与你厮守。。。只是。。。你就不怕皇上知道？”

　　胤禛眉头松了松，笑笑：“不必担忧，且不说我治府是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即便皇阿玛知道了，还不许世上有长得相似的？再说过了几年，你的事情早已淡了，出不了大乱子。”

　　音音心中感动，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胤禛，为了我，你真的什么险都敢冒，可是，我却不能眼看你犯险：“话虽如此，可是。。。可是你忘了，当初是十三阿哥把我从皇上的刀下救出的。他本应同我没有什么牵连的，要救应该也是胤。。。十五阿哥救。如今，你府上出现同以前阿山•贞音长得一样的女子，那场牢中的大火本也起得蹊跷，而十三阿哥同你最亲近。。。两相联系，那前尘往事。。。所以，我不能去连累你。”

　　“音音！”胤禛吃惊的盯着音音，心里翻起又喜又涩的波涛，轻轻推开她，紧紧盯着她的灵眸含雨，“音音。。。你。。。什么时候这么通透了？”猛地把她困在怀中，胤禛的语气中再没有以往的处变不惊，“老天待我不薄！可是。。。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只像初见时那样，毫无心事，天真率性。。。”

　　音音苦笑一下，也紧紧抱着胤禛：“‘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瞧，我还是记得几首诗词的。”

　　“音音。。。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你仔细记在心中，若一日，我胤禛负你，天诛地灭！”物转星移，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誓言，可是，能给人坚持希望的，却往往只是誓言，其实，无论能不能实现，终归是给你人生一段信念，一次回忆，不是吗？

　　音音低头听着胤禛的心跳，沉默了半响，而胤禛则一直炯炯的盯着音音，等她的回答。末了，音音轻轻笑笑，有些绝望，“只要你的心里永远有我便好。。。”你的身体，历史却早已告诉我，你背叛了你的誓言，或者说，你的誓言里，不包括身体。

　　音音抬起身子，靠近胤禛的耳朵：“胤禛，其实，我一直觉得誓言很空洞，但是，今儿我也说一次，我爱你，我愿用我的生命爱你，生生世世，我只等你一人，哪怕我先你而去。。。你先听我说。。。我也会在奈河桥等你，求老天让我们下辈子，能早些遇见，相守一生。”

　　“音音。。。”胤禛似要把音音揉进骨头里，那么用力，让音音喘不上气来，突然他抱起音音，慢慢走向她的卧室，一路两人目光绞缠在一起，一刻也不愿离开。

　　一夜缠绵，胤禛出奇的温柔，仔细轻吻着音音的每一寸肌肤，似在勾勒她的轮廓，又似要把她的一切记在心中。他的动作如此缓慢细腻，好像在慢慢品味音音的美好，虽不同于以往，却勾起了音音体内最深的悸动，灵魂和身体都无法抑制的战栗着，一切都由胤禛操控着，命在他手里，他让生便生，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音音，汉人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这一生，其他人不过是过客，只有你一人是我的妻子。如你所说，他日，我们其中一人寿尽先去，也一定要在奈河桥，等着对方，最好能躲过那碗孟婆汤，下辈子早点相遇，好吗？”

　　“嗯。。。”音音泪眼迷蒙，只能死死抱住胤禛，胤禛，我一直都在努力爱着你，守着寂寞等着你，因为我总相信，无论经历什么，只要能执着的坚持，风雨之后，总有一天，你会轻轻牵着我的手，看彩虹横跨，看日升月落，看岁月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