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晓角•清忆》衣尘寒

39、朝露残雪

　　那晚，胤禛没有回来。他不放心，自己亲自随福晋和耿氏去看了看天申的病情，后来便留在了耿氏院子。想来也可以理解，耿氏梨花带雨，是男人都难免怜惜疼爱，更何况还有血脉相承的儿子。

　　晏晴也一晚未眠，呆望着晃动的烛火，红烛滴泪，滚滚连续，凝了一桌，满眼皆红，与烛光一样的刺眼。屋外雪沙沙地打着窗子，心底有个声音也在不停发问，晏晴一咬唇，一丝血印即现。

　　夏荷说不动晏晴，便一直守在旁边。

　　“夏荷，你有心仪的男子吗？”晏晴突然幽幽开口了。

　　夏荷一愣，忙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晏晴嘴角轻轻扯出一个苦笑，却满眸酸涩：“没有也好。”

　　“小姐。。。四爷他。。。是很疼你的。奴婢这个名字都是您来之前，四爷给赐的。。。”夏荷犹豫着开口。

　　晏晴微微一哂，并没有接话，那又如何，男人的宠爱，就如易碎的青瓷，再精美绝伦，也是不经一碰，转眼既碎。

　　第二天晚上，胤禛没有让人唤晏晴过去，晏晴便一个人轻轻拨弄铜盆里的炭火，看火花随灰烬轻扬，一闪一灭，消散落定。她的身子偶尔发抖，炭火散发的温度似乎传递不到她身上，只留下孤寂的倒影。

　　第三天清晨，晏晴躲在门角，看胤禛上朝时离去的背影，他似乎感觉到了晏晴的目光，微微转身。晏晴心一惊，忙闪开，死死倚在门板上，心跳的不听指挥，一丝期望浮现。等再偷偷伸头望去的时候，却只剩空洞的圆弧院门，和闪闪反光的积雪。心一坠，指尖无意识的抠着红漆门柱，终是一无所获，无依无靠，指尖生疼。

　　突然晏晴明白了一件事情，男人就是留恋花丛的彩蝶，需要各式各样的鲜花点缀，给与养分，而且他们也自信的认为再娇美，再名贵的花，也需要他们的传粉播撒，否则就会花容失色，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胤禛，也不例外。

　　什么我只专宠你一人，什么你要信我，不过是动情时的玩笑罢了，偏只有自己当真。

　　晚上，胤禛过来了，他站在门外，拢着白狐大氅，如大理石雕刻的神一般，一动不动，眼里的光芒一闪一闪，直直凝视着晏晴。

　　晏晴只听得寒风一股股往里涌，心中如被什么东西一堆一堆堵住，顿觉窒息。只是，她如雪光般明亮的眸子也一瞬不移的注定胤禛，那一刻，晏晴看清了胤禛的算计，他在逼自己让步，一旦自己后退一尺，他就会更近一丈，只这一次，就会有下次，这次是耿氏，下次便是年氏，钮钴禄氏。心中冷笑，胤禛，若是如此，你何苦要我来你这华丽冰冷的雍和宫？

　　“晏晴。。。”终了，胤禛微微叹了口气，进得屋里，在晏晴身前站定。

　　“她担心天申的病，惶惶不安，我不过安慰她罢了。我没有碰她。。。”胤禛低头，目光灼灼，扑捉着晏晴的表情。

　　到底你知道向我解释，暗淡的烛火下，晏晴的笑容一闪即逝，胤禛还来不及看定，便已成刹那：“四爷，我要回山庄。”既然还是放不下他，就继续作鸵鸟，埋起头来便什么也看不到，等到一切彻底清醒那天，再绝然离开吧。

　　“不行。。。”晏晴没有想到胤禛拒绝的这么断然，心一紧，转身要走，却被胤禛一把拖住。

　　“老八他们已经知道你了。。。他们可能还在怀疑你的身份，正想着怎么利用你构陷我，山庄人手不够，也不能突然在那边加人手，只会更添怀疑。你必须一步不移的待在府里，才能保证安全。”

　　红铜炉里的木炭隐约噼里啪啦，复又安静，倒映出了胤禛眸里的一团火焰。

　　身不由己，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空留余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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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天，府里为耿氏的儿子天申生日办了家宴，各院的宫装艳姝都细细打扮了半日，连随侍的丫头们都暗地里淡淡抹了粉状，只为夺四爷一眼垂青。

　　晏晴没有去，只是和夏荷在书房隔壁的外屋，煮茶品茗，随侍胤禛的是亿澜。

　　茶香混着白烟淡淡飘散，沁人心魄，晏晴不停和夏荷说着话，她不想停，一停，便是裂心般的痛。她知道，不论人怎么期望，有些东西该变就会变，只是夜里，睡在胤禛身边的时候，总觉得发冷，是不是要加锦被了？她很想劝自己看开，只是越这么想，越觉得胸闷，索性不想，作一只合格的鸵鸟。

　　“两位姐姐都在阿。”是芹儿，那个自己和胤禛初遇时一起救的女孩，只是那时她和自己太小了，她早就不记得自己了，现在是她伺候年氏。锁子也在书院侍候胤禛，他好像做的是如密探类的工作，他也不记得晏晴了，眸里尽是虚伪的热情，人变起来真的很可怕。

　　芹儿挑帘近来，嘴角有一丝趾高气扬，只是晏晴看不出她有什么好傲。

　　“姐姐们真会享福，其他人都在前面侍候主子，两位姐姐却在喝茶谈天。”

　　“呵呵，忆澜姐姐怕我们不懂规矩，就留我们在这守着炉子，四爷回来屋子冷了，我们可要受罚的。”夏荷热情的说道，“妹妹也来一杯？”

　　“四爷也舍得罚姐姐？”芹儿微微瞥了眼晏晴，晏晴只当没有看见，低头抿茶。

　　“今儿来特地找姐姐们聊天的。你们来了这么久，也没好好熟络熟络呢。”芹儿面对晏晴坐下，身子微微抬高，正好挡了晏晴向外望的视线。她来的蹊跷，晏晴好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玩什么花样，是年氏叫她来的？

　　可芹儿却一直自顾自说着话，问着晏晴和夏荷她们的家乡，特别是对晏晴的事情很热心，问了半天。晏晴只是疑她是为年氏套话的，便含笑回答。

　　芹儿坐了会子，突然好像是计算着时间，眸里的算计一闪即逝，倒惊了一下晏晴的心，却不知道她在阴谋什么，自己好像没有说错话的。这时，芹儿便起身请辞，弄得晏晴甚为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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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清宫晚宴，保和殿。

　　龙头仙鹤身乌龟座底的落地烛台上烛光晃动，乌金鼎里燃着的上好檀木袅袅升起淡淡清香，与酒香混合在一起，却不失本香，红铜描金炉里炭火正旺。中和韶乐，中和清乐大作殿檐。宝座御筵，藩王皇子，文武大臣，左右列席。绿龙黄碗，百里酱色碗，唯紫龙碗，品品精贵膳食。白玉酒杯，琉璃酒壶，杯斛交错，浅斟低酌。一杯酒，一道菜，便是穷人家一年的生活费用。

　　康熙，胸前的玄丝团龙在辉煌的灯火下熠熠生辉，他微眯着双眼，眼角带着如天神一般藐视，直视着宝座下，自己的臣公皇子，只希望这一切能永远继续下去，他的江山能万年稳固，坚不可摧。只是。。。他的目光，由八阿哥，转向三阿哥，又移向十四阿哥，最后不着痕迹的看向四阿哥。不免头疼，是自己把这些儿子磨砺得个个成了人精，结党营私，都巴不得自己。。。

　　“皇阿玛，儿子敬您一杯！”十阿哥举起透绿的翡翠酒杯，酒微微漾着浅黄。

　　“十弟，皇阿玛近来身子不爽，刚才已经喝了不少了。皇阿玛，儿臣恳请皇阿玛保重龙体！儿臣请旨，这杯就由儿臣代皇阿玛喝了吧？”八阿哥虽低眉顺眼，却态度谦和儒雅。

　　其他王公大臣听了都赞他体恤圣体。唯胤禛低了眼帘，轻轻抿了一口酒，掩去了嘴角的一丝嘲弄。

　　“哦？那以后大臣们敬酒就都由你代了吧。”康熙目露寒光，八阿哥心一紧，眉微敛，怎么做都是错，又不甘心不做。。。各大大臣外藩蒙古王都在，康熙这么一训，八阿哥脸上挂不住，有些微红的低了头。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担心皇阿玛龙体欠和。”八阿哥忙解释道。

　　“朕还没老到那种程度！”康熙嘴角含着化不开的阴冷，声音不大，却足以使在朝所有人一惊，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胤禛阴霾的样子，倒是和他家康熙大帝一脉相承。

　　八阿哥赶紧跪下请罪，其他人正想为他开脱，四阿哥倒说话了。

　　“八弟你多虑，皇阿玛这酒和我们臣子的不一样。光禄寺特地加了药材，太医们、三哥和我都验过单子，适量喝些，对身体是有益无害的。”胤禛说的很语重心长，一副慈兄模样。他雍容的走到宝座前，向康熙跪下，抱拳为八阿哥求情：“皇阿玛，八弟也是出于孝心，还请皇阿玛息怒！”

　　康熙其实没有想发这么大怒，只是听密报，进了腊八后，老八府上便门庭若市，各大文武大臣都挤破门槛去要给他送礼，早就警告过他了，他却只是面上有所收敛，暗地里那些勾当，当真以为自己不知道？一时气恼，便借题发挥，现在老四给他台阶，他就顺势下了。

　　“总归是老三、老四懂得诚孝皇父，检视药方，恭谨服侍。都起来吧。”康熙又转向李德全，“让耍杂技的近来吧。”

　　八阿哥藏在绣着五色行云衣袖下的手攥得死死，关节泛起青白，低垂着眼帘，才能把眼中扭曲的阴影和一丝悲凉掩藏住，皇阿玛，为什么，为什么您就这么不见待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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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那天，雪下得极大，王公百官却只能冒雪午门外等候，之后三跪九叩，朝贺大清皇帝，礼节繁琐费时。

　　胤禛白天要进宫随给康熙和德妃请安，随康熙拈香行礼，道新吉，收如意，忙得团团转。而晚上，按大清惯例他都是夜宿福晋院子。

　　晏晴心里似有一团火焰要把自己烧尽，又似身处冰窟，不由自主的浑身发颤。却只是枯坐着，嘴角一直噙着苦涩无奈，终是自己让步了。可是，不让，又能怎样。

　　晏晴突然明白自己的人生就似春日里的残雪，见不得太阳，却终免不了融化成一汪雪水的命运，顿时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