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欺颜》苏泠枂

3、第三章 真情假意浓

　　陆玉麟在楼下大厅里立了许久，直到家中小厮前来寻她回府，方才恋恋不舍地走出云雀楼。

　　二楼围栏处，一身月白长衫的委尘缓缓探出半个身子，狭长的凤目幽幽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颀长身影，唇畔逐渐勾出一抹极淡的弧度。

　　“哟，看吧你乐的，我说委尘你小子胆子不小啊！”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连战神陆玉麟你也敢招惹，你知不知道她可是皇上如今最倚重的人，要是陆家知道你行骗到他们少主人的头上，我看你在这遥歌府也别想再待下去了！”

　　委尘缓缓收回目光，侧倚在围栏上，对着去而复返的段明珠浅浅一笑：“云雀楼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是陆将军硬要将我包下的。”

　　段明珠冷哼一声，戳穿道：“我还不知道你？昨晚陆玉麟醉宿你房里一事，难道不是你特意安排的好戏？还有那个秦悦说要让你伺候，你死活不肯，不就是为了好在陆玉麟面前上演一出苦情戏博得她的怜惜？”

　　被当面戳穿，委尘只是微微一愣，遂轻笑一声，叹息道：“哎，什么都叫你看穿了真是无趣！”
　　段明珠目光微凛，几分刻薄地说道：“不过，我还蛮期待看到陆玉麟幻想破灭，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想到那情景便觉得痛快无比！”

　　“怎么？你和她有仇？”委尘为她眼中的恨意诧异。

　　“没仇！就是从小就互相看不惯对方罢了！”段明珠瞥他一眼，忽然捂唇笑道：“你说，要是陆玉麟知道你骗了她，会不会像她领军杀敌的时候一样，毫不留情地将你杀掉？”

　　“我死了你怎么办？”委尘凤眼半眯，将她揽入怀中，贴在耳畔柔柔说道：“一天见不到我你这心里都难受的紧，怎么会舍得我死？”

　　“死相！”段明珠轻锤了他一下，脸上却难掩得意之色，“委尘，难道我和月荣妹妹平时给你的银子还不够你挥霍么？为什么你还要去惦记那个陆玉麟的银子？”

　　委尘挑眉轻笑一声，“银子哪有人会嫌多的呢。”

　　“陆玉麟遇到你也真够倒霉的呢”，段明珠假假地说道，白皙的小手隔着衣衫轻轻抚上委尘的胸口，低低叹息一声：“你对付女人的手段果然了得，连素来冷冰冰只知道打仗杀敌的陆将军也为你芳心大动，看来以后你恐怕不需要我了吧。”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要你？”委尘温声细语道，握住她游走在他胸口处不规矩的小手，柔声浅笑道：“你当真以为那个女将军被我迷住了？我敢打赌，她包下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不过是同情心泛滥罢了。”

　　“你说陆玉麟同情心泛滥？”段明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冷笑道：“她手上沾染的鲜血你知道有多少吗？”

　　“常年征战沙场的女人其实最容易心软。”委尘温声细语地说道：“相信我，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单纯。”

　　“嗯，我相信你”，段明珠抬起头在他颊边轻轻落下一吻，“总之，我不许你对她动真心，记住，你是我的……不，你是我和月荣妹妹两个人的。”

　　委尘柔柔一笑，几分暧昧地说道：“好，那就让我此时此刻，只属于你一个人可好？”

　　“你这色胚……”段明珠轻啐了下，咯咯笑着，一副欲拒还迎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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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陆玉麟在云雀楼包下委尘后，精明活道的杜老板便做主将委尘安排到凤凰阁内居住，那凤凰阁位于云雀楼后面最正南的位置，独门独院，曲径通幽处盛开着大片桃花，清风一徐，落花无声，静静显露着几分别致风雅。

　　凤凰阁，顾名思义，只有在云雀楼中姿色最美，身价最高的小倌才有资格住进去，自打上一届花魁离开云雀楼后，这里便再没有人住过。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有资格住进凤凰阁里的小倌即便不及花魁，但从此以后的身价定是水涨船高。

　　第一天搬进凤凰阁，委尘心里是十分欣喜的，甚至看着楼中其他小倌艳羡的目光，他还有几分洋洋得意。

　　然而，第三天，第四天过去后，却迟迟不见陆玉麟踏入过云雀楼，委尘心里开始有些忐忑，但他表现的极为淡然，对于周遭的窃窃私语，他都只是一笑置之。

　　又过了五六日的样子，陆玉麟依旧不曾出现，委尘心里已经没了底，他这才彻底相信，那个女人，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他活得真实一些的女人，是真的将他遗忘了。

　　渐渐地，周遭的风言风语多了，有说他被抛弃的，有趁机讥笑他妄图攀高枝的……那些原本羡慕他的目光渐渐变成了凛冽的刀尖，一刀一刀活剐着他高傲的自尊。

　　委尘这边在云雀楼里受尽煎熬，而那边陆玉麟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她已经被她爹陆青反锁在屋里整整十天了，至于受罚的原因呢，正是因为陆玉麟日前一掷千金包下云雀楼小倌委尘一事。

　　陆玉麟得胜归来，皇上赏赐无数不说，陆家在朝中的地位又提升了不少，如此光宗耀祖之事，陆老爷本是欣喜万分的。然而，这还没高兴两天呢，某天一早醒来，大街小巷便都在流传陆家女将军在云雀楼里一掷千金的风流韵事，茶馆的说书先生更是将其细节描述的有滋有味，什么陆家霸道女将军看上了云雀楼美貌小倌，为了独自享得美男，期间更是与户部侍郎秦清廉之女秦悦上演了一出二女争夺美男的经典好戏等等，一时间陆玉麟和委尘一事立即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佩服陆玉麟明目张胆包男人的，也有讥讽陆玉麟想男人想疯了的，更有同僚友人隐晦地劝陆老爷赶紧替陆玉麟说门亲事，言词中充满了酸溜溜的嘲讽之意，说什么女儿家光会打仗有什么用，连伺候男人都不懂，所以才会饥渴难捱跑去云雀楼拿银子包小倌……

　　据说，陆老爷当时听到那位同僚友人的话后，整个人脸色顿时就黑沉了下，用陆二少爷的话来形容，他爹简直就像是发怒的豹子，恨不得吃了对方。

　　陆二少爷，是陆玉麟的弟弟，名叫陆云意。陆老爷年轻时也是个武将，性格刚毅固执，但为人忠厚仁义，尤其对待感情十分专一，因此陆老爷也不像南朝的其他男子那样三妻四妾，他这一辈子只娶了一个女人，那就是陆玉麟的母亲吴氏。

　　只可惜，吴氏是个薄福之人，三十出头就因病而去。陆老爷突然没了妻子，家里人都劝他再娶新妇，可陆老爷却顾念与吴氏的夫妻之情，立誓终身不再另娶。

　　陆老爷和吴氏总共就生了一子一女，陆玉麟是家中长女，而陆云意虽是陆玉麟的弟弟，但却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原本陆老爷对陆云意寄予了厚望，从陆云意懂事起就培养他行军打仗方面的能力，而陆云意也确实不负厚望，不论是骑射武艺，还是作战策略的掌握都比同龄男孩要出色许多，十三岁那年更是第一次随父出战河西沙漠，在那一次战役里南国大军险些中了敌军埋伏，幸好陆云意提前有所察觉，不仅将敌军埋伏之事告诉了父亲陆青，更献策反将了河西敌军。这场战役后，陆云意的名声开始在南国流传开来，之后陆云意又接二连三在其他战役中立下战功，皇帝开始越来越倚重陆家，不仅破格此封陆青为安邦侯，更提拔陆云意为镇军大将军，那一年陆云意年仅十四岁，而他却已是南朝史上最年轻的二品大将军。

　　然而，好景不长，有着大好前途的陆云意却在一次与漠北蛮夷的战役中被俘，敌军将他的脚筋挑去，让他从此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再也无法随军征战。陆老爷得知儿子出事后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陆家在朝中的地位也岌岌可危，陆老爷虽有心为国效力，可年事已高，总有力不从心的一日。懂事的大女儿陆玉麟见父亲每日为此唉声叹气，便自作主张偷偷从了军，待到陆老爷得到消息时，她人早已随军出发去了漠北。

　　去漠北的那一年，陆玉麟已满十七，正是闺阁待嫁之时，可为了父亲和弟弟，她毅然决然地舍弃了红装，穿上了武装，而这一穿就是整整六年。

　　哎，二十三岁了，她已经从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变成了眼前这个粗糙黝黑的女将军！

　　被锁在屋子里的陆玉麟端坐在铜镜前，静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出神，也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还有没有男人愿意要？

　　“虽然昨晚未成好事，但若是姑娘真心喜欢委尘，可以经常到云雀楼里坐坐”。

　　“也不知姑娘是否肯为委尘这样低贱之人经常花银子来云雀楼呢？也许你只是图一时新鲜，出了这门便会忘记委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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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委尘，委尘……

　　她这么多日未去云雀楼，他可会想她？亦或是，压根就把她给忘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刻意压低的清脆而爽朗地男声传了进来，“姐，你饿不饿，中午的饭菜我看你没怎么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陆玉麟一听这声音脸上顿时柔和了几分，起身走到门边，低声说道：“我不饿，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云意，你赶快回去吧，外面好像起风了，你的腿小心别受凉了。”

　　陆云意抬头看了看天，一面将盖在腿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一面摇头说道：“不碍事的，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也闷得慌，过来陪你聊天解解闷。”

　　“好吧。”陆玉麟知他也是个倔脾气，劝不走便不再劝，想起前几日药王墨春来向她提过的断骨续筋一事，她试探性地问道：“云意，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腿能治好，但是必须再让你重新断骨断筋一次，你还愿意治吗？”

　　“愿意，当然愿意！”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应道。

　　陆玉麟皱眉，有些不解，“断骨断筋的痛苦你尝过一次，你不怕吗？”

　　“怕啊”，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又忽然沉默了下，方才接着说道：“可是，只有我的腿治好了，姐姐你才能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陆玉麟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后，鼻尖忍不住有些发酸，“云意……”

　　“姐，我想看你幸福快乐的样子，不想你为了我再承担这些本不该属于你的责任。”他做梦都希望自己的腿能治好，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不想再看到姐姐一次次出征的背影，他知道，姐姐并不喜欢打仗，更不喜欢杀人，可她没有办法，她是为了父亲，为了他，为了整个陆家而不得不当女将军的。

　　“云意，姐姐明白你的心意了。”

　　陆玉麟抬手擦去脸颊上滑落的泪水，微微笑着保证道：“你的腿，姐姐一定会想办法为你治好，你再耐心等等。”

　　门外的陆云意轻轻“嗯”了一声，忽然，他凑近些距离，低声笑道：“姐，那个叫委尘的小倌长得到底有多美？”

　　陆玉麟愣了愣，似没想到自己的弟弟竟也有八卦的时候，她一时有些语塞，正想随便找个说辞搪塞过去，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这还用问，定然是长得倾国倾城咯，不然如何迷得住咱们战神陆将军呢？”
　　吊儿郎当地语调，就像说话之人平素一样的玩世不恭。

　　“萧大哥！”陆云意欣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难听出他对这位“萧大哥”的喜爱。

　　“哟，陆二少啊，你这小子又偷偷溜来陪你姐，也不怕你家老头子再关你姐几天！”萧河看着眼前坐在轮椅里的男孩，笑着故意恐吓道。

　　陆云意自然不上当，冲他笑得一脸揶揄：“我才不怕你，反正我姐受苦有人会比我还急。”

　　萧河被噎住，失口就否认道：“谁着急了，我才不着急呢！”

　　“咦，我又没说是你，你干嘛往自己身上揽！”陆云意笑嘻嘻地瞅着他，忽然放声朝屋里喊道：“姐，萧大哥说他不着急你，你唔……”还未说完的话被萧河伸的手捂了回去。

　　“小孩子家家的不许乱说话懂吗？”萧河悻悻地松了手，缓缓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串钥匙，抓过陆云意的手，将钥匙搁在他掌心，“喏，给你行了吧？”说完，脸红着一脸尴尬地背过身去。

　　陆云意瞧着手中的钥匙，斜睨一眼背对而立，故作淡然状的萧河，小声嘀咕道：“还说不心急，眼巴巴地就去求老爹了，这脸打的啪啪啪的好疼哟。”

　　身后的萧河刚平复完尴尬的心情，结果一听陆云意的嘀咕，顿时便怒了，“你小子别以为我听不见，你当我耳聋啊！”

　　屋里，陆玉麟转身走回桌前坐下，自己斟了杯茶饮了起来，心想，还是等他俩在外面闹腾够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