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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五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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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贡的胜利,着实来得不易。一战下来,赣军都是人困马乏,战况紧急时,接连几夜不睡是常有的事。许川佑虽是司令之子,但素来不落人后,更是分外受累。这日,天气分外晴朗,还不到午时,已是落了满院的日光,直照得人困倦非常。许川佑和衣躺在里间的床上,只觉得睡意朦胧。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外面似有女子的声音,低低一转,又几不可闻。军中哪有女子的声音,他一怔,立刻就清醒过来,轻声下了床,往外间看去。
赣军的战区公署因简乘便,各将住的都是仓促打扫出来的屋子,外间是青木的小几,挨对放了两个绒布沙发,不伦不类,但战时也顾不得这些。许川佑抬眼一看,猛然就怔在了那里,一个女子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虽穿着戎装,身影也是窈窕非常。他恍惚间,只是看不清楚。那女子已转过身来,言笑晏晏,正是锦妍。
这样美好而不真实,仿佛是迷茫的梦境,一动,就会碎了。许川佑呆呆站在那里,伸出手,却不触碰。锦妍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温润滑腻,触手生香,他这才确定她正站在面前。打了胜仗,他本有那么多的话要告诉她,见了她,却都想不起来。
恍然间,许川佑突然想起,这是前线,她一介女子,怎可轻易前来,脸色一沉,道:“你怎可如此大意,伯父知道你来么?”
锦妍听他这样说,仍是不慌不忙的样子,说:“爸爸知道你们打了胜仗,派人过来慰问,我求了陆青怡,跟着她坐汽车过来,一点也不辛苦。”顿了顿,做了个鬼脸,说:“再说,我答应给你接风洗尘的。”这样的贸然行事,他看着她笑盈盈的脸,责备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好说:“我看陆青怡也是极老成的,竟由着你这么胡闹。”锦妍听他这样说,连忙分辨:“不关陆青怡的事,他们上车要走了,才发现我在,没奈何,又不好赶我下去,只好让我跟着来啦,我是段大小姐,她得罪不起,你可别怪她。”赣州离章贡数百里,即使是开车来,也要十几个小时。她一路风尘颠簸,只为见他一面,他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因是坐了汽车来,锦妍中途并没有吃饭。她不爱吃方便餐,又一心惦记着他,车上并没有吃下什么东西。见了面,松懈下来,肚子不和时宜地响了一声。军中吃饭是定时定点,这时才下午三时,并没有什么吃的。许川佑记得有几块蛋糕,拿来一看,放得久了,虽没有坏,却也没有什么可吃。他踌躇了一下,想要扔了,锦妍已经夺了过来,拈起一块放到嘴里。
许川佑见她拈了蛋糕放到嘴里,不由极忐忑。锦妍抿了一下,笑道:“还过得去。”
还过得去,她从前多挑剔啊,吃蛋糕也只吃雪芙蓉的大理石芝士蛋糕。雪芙蓉是名店,架子极大,每日只卖那么多,去得晚了,就没有了。芝士蛋糕又最不经放,偶尔一天忘记吃,就只得扔掉。他常笑她是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蛋糕来”。
他怔怔地看着她。
锦妍笑了笑,说:“说好给你接风洗尘的,我自己带了东西,刚才却忘了。就在外面车上,我去拿来。”
他忙说:“你坐着,我替你去拿。”
锦妍却是不肯,道:“我答应过的,自然要亲自去来。”
许川佑无奈,只得由着她去。
等待的过程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漫长。
锦妍抱了几盒罐头进来,还有一小瓶香槟。坐在沙发上,拿了一柄小刀,慢慢地撬罐头。她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手势很笨拙,却分外的耐心。四下一片静谧,只听得到她撬罐头的声音。银刀划在金属上,有一丝刺耳。这是人间烟火的喧嚣。
他点燃一支烟,坐在沙发上,像寻常人家的丈夫一般含笑看着她。
虽然是有备而来,但也实在没什么吃的。锦妍住了手,抱歉地说:“先凑合吧,等回去了再请你吃好吃的。”
许川佑微笑,说:“已经很好了。”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罐头都是那样的味道,他嚼了一嚼,道:“很不错。”锦妍也夹了一块,眉头皱了皱,强咽下去。
她哪吃过这样的苦。许川佑不由得心疼,说:“锦妍,我日后定不让你吃苦。”锦妍却浑然不觉,笑道:“那好啊,我是有许多毛病的。不喜欢雨天,可天太晴朗,也不喜欢。爱吃潮州菜,可吃多了,又觉得淡。喜欢做事,却吃不得苦。顶讨厌皮草,又顶怕冷……”她笑盈盈地说来,宜喜宜嗔,他从来没有听一个女子这样琐屑的说话,却没有半分的不奈。因没有梳洗,她的头发有一些蓬乱,小小的脸藏在一堆乌丝中,分外明媚可喜。她还在说话,声音娇俏婉转,恍惚间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却只盼着她说下去,仿佛只要她说下去,这样的时间,就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不知不觉,已是接近黄昏。天边落日辉煌,晚霞如金。
她从来没有像这样讨厌过日落。
因要在天亮之前赶回章贡,陆青怡前来催促了无数遍。她终于站起身来,向他一笑,率先走出门去。外面的车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在等她。
锦妍上了车,岗哨纷纷上枪行礼。她转过头望去,许川佑站在台阶前送她,傍晚的夕阳照得天空一片明媚的黄,在那明黄中,他的身影出乎意料的单薄。春天本没有风,却似有一股凛冽之意散发出来,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