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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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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院平日里读书研究学问,学子们闲余时间除却琴棋书画便是上山捕猎娱乐休闲。
院规颇多,繁复啰嗦。
然则,便是因着这些啰哩吧嗦的院规,约束了京都诸多纨绔子弟。
当今圣上子女众多,为了让子女接受优良教育。皇帝特意在宫中开设北斋,专供子女习文读书。又设翰林雅阁,供子女学习礼乐骑射。
因此,晋阳自幼时开始,已有好些个先生。对书院这种地方,也不陌生。
在南山书院短短几天,已混得如鱼得水。高谈阔论时,不输男子。写了几篇文章,均得张潜表扬赞赏。
在书院的日子,除了要被约束管教,相对惬意。
时光如梭,转眼已过半月。
每一日,晋阳都会在门外等着毫无求学意识的桑洛,然后连同李昱几人一起去听张潜讲学。
五人行,已成了南山书院的一道风景。
多了一个晋阳,其余四人半月间再也没有迟到过。
这日清晨,晋阳照例等在桑洛门外,却迟迟不见桑洛出门。
心中纳闷,举手敲门。
半晌,无人应答。
恰在这时,李昱几人相继赶到。互相打过招呼,得知桑洛还在屋内,面面相觑后均是不解。
李昱拍门,扯着嗓门儿喊:“桑兄!莫要赖床了,迟到可又要被罚的!”
还是无人应答。
几人再次面面相觑,纷纷皱眉。
以往,桑洛虽不大情愿去听张潜讲学,倒从未缺席过。
晋阳担心出事,有些焦急,皱着眉头来回踱步,想破门而入却又觉不妥。
由初见到半月的相处,李昱越来越惊觉自己对晋阳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感觉,可碍于都是男子,一直遮遮掩掩不敢有丝毫表露。如今见晋阳皱眉不语,模样甚是惹人爱怜,心中飘飘荡荡间竟涌起一股热血,当下想要掩饰,遂卯足劲儿一撞,将桑洛的房门给撞开了。
门一开,晋阳便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屋内安静,陈设如旧。
桑洛蜷缩在床榻上,脸色苍白,额头已被汗珠布满。几缕青丝贴在额前,眉头微蹙。
毫无理由的,晋阳的心揪在一处,像是被什么扯了一下,疼得厉害。隔着被褥搭上桑洛的肩膀,轻轻摇了摇。
这样的桑洛,她不曾见过。
在她眼中,桑洛神秘而洒脱。笑起来暖人心扉,不说话的时候沉着冷静,开起玩笑来玩世不恭。
这许多面她都见过,从不曾见过桑洛如此惹人心怜的模样。
李昱几人也被惊到了。他们显然比晋阳要冷静一些。
何宇道:“莫不是病了?”
陈晨道:“昨日还好好的。”
李昱道:“先去请大夫来看看。”
说着便跑了出去。
桑洛此时正堕入无边无尽的梦魇里。黑暗里只余一盏孤灯,母亲缠绵病榻,面容苍白,瘦弱非常,拉着她的手笑中含泪。风乍起,孤灯寒照雨,幼小的自己被桑河殴打,无力反抗。
那张倔强而不服输的苍白面容,便是幼时自己的模样么?
晋阳紧咬着下唇,用手帕轻轻擦着桑洛额头上的汗珠。突然,手腕被桑洛猛地握住,像被铁钳钳住一样,疼得险些落泪。
可她并没有惊呼,只默默忍耐。
见桑洛突然睁开双眼,眸光狠戾,不禁一怔。
本以为是什么歹人,不曾想却是晋阳。桑洛松开手,撑着床坐起身来,见几个好友都在,不禁有些惊讶。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问道:“你们为何在此?”
几人见她醒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何宇一巴掌拍在她的肩头,笑道:“你小子,真是吓死人了!”
陈晨道:“拍门你都不应,我们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心中焦急破门而入,便见你满头大汗地缩在床角,面色苍白如纸。猜你是病了,李兄已经去找大夫了。”
桑洛听了轻轻一笑:“我没事,只不过梦魇罢了。”
说着抓过床头的衣裳迅速套上,麻利掀开被子下床。见晋阳垂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微微叹息,轻拍其肩,柔声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晋阳一直咬着下唇忍泪,桑洛这一拍,眼泪便簌簌而下。她不想给人瞧见,低着头跑了出去。桑洛的叹息一直萦绕不去,那叹息轻得可以忽略,若有似无,可她听得很清楚,为何叹气?
跑出院子,正好见到李昱带着大夫匆匆而来。偷偷抹去眼泪,错开他们继续走开了。
李昱见她眼角泛红,微微皱眉,想追上去看看,可眼下还是桑洛比较重要,当下不做细想,带着大夫走进院子,却见桑洛三人迎面走来。他快步走近,盯着桑洛道:“桑兄,你没事吧?”
桑洛笑着摇了摇头。
李昱长吁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可请来的大夫不乐意了,急匆匆赶来,却是一场闹剧。几人好说歹说,终是安抚了大夫,打发走了。
大夫走后,李昱才想起晋阳,问道:“子瑜方才怎么了?”
何宇陈晨均是摇头。他们只看到晋阳跑了出去,并不知道晋阳是哭着跑了出去。
桑洛也不知道,问道:“怎么?”
李昱道:“我见子瑜抹眼泪来着,以为你们欺负他了。我告诉你们几个,子瑜是我们几个中年龄最小的,你们万不可欺负他,知道吗?”
桑洛微微挑眉,颇有深意地看着李昱。
李昱怕被窥破心思,折扇一展,笑道:“走吧,待会儿得迟到了。”
桑洛望着李昱快步离开的背影,握紧了拳头。晋阳哭了,为何?
一整天,晋阳都没有搭理桑洛。
傍晚时分,晋阳头一次落单。
柳树下,微风正起。
四下无人,紫云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晋阳摇头不语。
这时,一排柳树后方突然跳出来几个同窗,笑吟吟的将主仆二人给围住了。
“真是巧啊!子瑜兄。”居中一个淡紫衣袍的男子笑得颇为不怀好意,直勾勾盯着晋阳看。
晋阳厌恶的瞧了他一眼,皱眉不语。此人姓杨名昭,乃书院中一霸。身高九尺,面容粗犷。
杨昭眉头一挑,上前半步,用折扇去挑晋阳的下巴。
晋阳眸光一寒,退后半步。
紫云踏步上前,张开手臂将晋阳挡在身后,呵斥道:“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
杨昭一把推开紫云,笑眯眯道:“子瑜兄,好俊俏的脸蛋儿,肯定很滑吧。”
此言一出,其身后几人不禁哈哈大笑。
其中一人道:“啧,我瞧那李昱总是色眯眯的瞧着他,说不定人家已经滚……”
过了二字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了脑袋,顿时鲜血直冒。刚捂住伤口,却又给人拎着衣领提了起来,啪啪挨了两记耳光。
“嘴巴放干净点儿!”桑洛一把将人丢在地上,一步步靠近杨昭,目光冰冷。
紫云刚被推倒在地,膝盖都磕破了,见桑洛杀到,指着杨昭异常愤怒:“桑公子,此人胆大包天,竟敢调戏我家公……公子,按律当斩!”
杨昭已被桑洛杀人似的目光给惊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与之对视:“你想干嘛?”
晋阳才来没多久,便在书院崭露头角。这样的人,多数人都愿意亲近。然则,他曾试过主动去接近晋阳,均被冷言冷语打发掉。自讨没趣,倒也没什么。可他就看不惯晋阳对着自己冷冰冰,却对着桑洛四人笑脸相迎。
好不容易逮着晋阳落单,想要奚落一番,不曾想半路杀出个桑洛。
桑洛道:“你说呢?”
话音未落,便是一拳,正打中杨昭右眼。
杨昭痛得弯下了腰,立时怒气攻心,喝道:“给我揍他!”
跟在他身后的有五个人,伤了一个还有四个,四人二话不说,挽起衣袖便准备干架。且这几人都带了书童,如此,便是整整十个人,来势汹汹。
桑洛啧了一声,不以为意。正想活动活动筋骨,不曾想,她还未动手,这边厢赶到的李昱几人见有架打,颇为积极的领着书童干架。
拳脚无眼,紫云连忙拉着晋阳退后,躲得远远的。
林轩见对方比己方多出四人,形势危机,而自家少爷正摸着下巴看好戏,不由得问道:“少爷,我们打不打?”
桑洛顾向林轩,问道:“小林子,京都的少爷们都这般打架的吗?”
林轩曾跟着桑河,打架斗殴的事没少干,答道:“打架都这样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桑洛撇嘴道:“有失风度。”
见杨昭抄起旁边一块石头便往李昱头上砸,只得出手相救,握住了杨昭的手腕。
李昱已被打了好几拳,衣衫都被撕烂了,见桑洛才加入战圈,不由得骂道:“他娘的,你就一直干看着兄弟被揍啊!”
桑洛笑而不语,手一发力便卸了杨昭一条胳膊,跟着一拳一个,将敌人全部打翻在地。
衣衫破烂的李昱几人纷纷讶然,随即崇拜的瞧着桑洛。
“桑兄,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桑洛眉头一挑:“小意思!”
眼风瞥向晋阳的方向,人已不在。
打群架这种事,在书院当然是不被允许的。张潜知晓后,一干人等全部被罚,书童连坐。
于是,一连十天,每天天未亮便能见到一队纨绔子弟扎着马步在南山书院大门外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而他们的书童,则负责每天下山打水,烧火造饭。
晋阳每天淡定的从门口经过,目不斜视,视而不见。
十日体罚一过,身心俱疲。
正逢次日旬休,李昱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两坛酒,拎到了桑洛房中。
几人又聚在了一起。
陈晨吊儿郎当地勾住李昱的肩膀,挑眉道:“书院可是严令禁酒的,你这厮不怕被抓住么?刚领完罚,我可不想再扎马步背书了。我这腿哟,现在还在抖。”
李昱用折扇拍开他的爪子,一脸笑意:“怕个屁!明日旬休,除了我们,其他人都回家了,喝了也没人知道。”
他一直惦记着晋阳这段时日总是闷闷不乐,遂想出这么一个点子,打算来个酒解千愁。
何宇道:“你们几个喝吧,我不喝了。我喝醉酒耍酒疯,有失颜面。”
桑洛正在打开封泥,闻言停下动作,挑眉道:“贤弟,你存心不让我们尽兴是不是?”
李昱附和道:“何兄,是不是不给面子?”
陈晨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必须给我喝它个几大碗!”
晋阳则正襟危坐,不发一言。
李昱侧头瞧见,伸手搭上晋阳肩头,温言道:“子瑜,你可不能拒绝为兄的好意啊。”
晋阳不着痕迹拂开李昱的手,微笑道:“自然。”
何宇见一向是乖乖牌的晋阳都没有拒绝,再拒绝似乎说不过去,只得作罢。
桑洛继续拆封泥,凑近闻了闻,不禁心中一喜:“居然是上好的花雕。”
说完依次倒了五大碗,率先举碗,含笑道:“能结识几位,实乃缘分,来,先干它一大碗!”
说完率先喝干,坐了下来。侧头去瞧晋阳,见其竟一口气喝干了一碗酒,不由得眉头微挑。
酒入肠,晋阳脸颊立时艳若桃花,似有若无地看了桑洛一眼,坐下不发一言。
眉梢眼角均是情,似嗔还嗔的一眼,宛若湖水秋波,满是风情,动人心魄。
桑洛怔住了。
什么叫一个眼神就能勾人魂魄,这就是啊!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当下抽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立时显出几道指印。
在坐之人均奇怪的瞧着她。
晋阳道:“你发什么神经?”
李昱凑近道:“桑兄,你鬼上身了?”
何宇道:“不会是一碗就喝醉了吧?”
陈晨瞧着桑洛脸上的红痕,啧啧道:“佩服佩服!打人不留情,打自己竟也不留情。桑兄,你真是我的偶像!”
桑洛干笑不语,自己倒了一碗酒,再次一饮而尽。发神经也好,喝醉了也罢,一巴掌总算把自己给打醒了。
人呀,一定不能抱有不切实际的梦想,否则,会自讨苦吃。
这一点,桑洛深有体会。
晋阳有样学样,大碗喝酒,毫不含糊。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神经,竟然整整十天没跟桑洛说过一句话。然,桑洛此人,竟也不主动找自己。赌气也好,埋怨也罢,她只是觉得委屈。
二人各怀心思,闷头喝酒。
其实,桑洛心里也不好受。
晋阳一直闷闷不乐,她当然想去哄,可心中的结是个死结。
既然解不开,何必去招惹?
反而李昱很有风度的在哄晋阳,虽然做得隐晦,但桑洛都看在眼里。拿出私藏的酒,可不就是为了哄晋阳开心么?如今一直扯着晋阳说笑,可不就是想晋阳一展笑颜么?她想哄却不能哄,别人倒是想方设法地哄。这样的时刻,心里不舒服的同时还些发酸。
可是,她只有默默承受。
灯火如豆,杯光交逐间,已是深夜。
几人都喝得醺醺然,何宇已经跑出去吐了三次。陈晨趴在桌沿闭着眼睛,嘴里振振有词。李昱红着脸趴在桌子上,许是酒后壮胆,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晋阳看。
而桑洛,则撑着脑袋一直盯着窗外瞧。那颗歪脖子树,自己经常躺在树干上晒太阳,晋阳则总是站在树下扯她垂下的衣袍,坏心眼儿的想要将她扯下树去。
如今想来,心头微甜。
晋阳心中不畅,加之桑洛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她带着些许怨气,喝了不少,此时已醉狠了。然则,她还是很清楚屋内都是男子,自己不应该再在此地逗留。撑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准备回去休息。刚走出几步,便有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胳膊。她此时浑身燥热,而隔着衣物蔓延开来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不由得侧头去瞧。
醉眼朦胧间,瞧见的是一汪宛若深潭的眼眸。桑洛的眼神一直都很深邃,让人摸不透,犹如其人。
晋阳拨开桑洛的手,继续摇摇晃晃往门外走。
手有余温,鼻余清香。
桑洛怔了一下,随即轻叹,几步追上晋阳,打横抱起,轻声道:“你醉了。”
晋阳却突然笑了,笑颜如花,美不可方物。趁着醉意,双手揽住桑洛脖颈,靠入其怀,贪念一时温暖。
桑洛轻轻摇头,抱着晋阳出了房门。
微风正起,吹散了酒香。
将晋阳抱回房间安顿好,桑洛才蹲在塌前细细看着晋阳。
睡颜安静,犹如初生婴儿。
皮肤吹弹可破,宛若剥了壳的鸡蛋。
桑洛食指轻点玉颊,目光宠溺,语声柔和:“傻姑娘,不值得的。”
“桑洛……混蛋……”
晋阳轻轻呢喃,双手攥紧被褥,眉头微蹙。
睡着了都在骂自己,此人到底在做什么梦?
桑洛哑然失笑,刚想将晋阳的手塞进被褥,却见其手腕处有着一片淡淡淤青。
猛然想起十日前的清晨,不由得懊恼。淤青十日未消,可见当时自己已暗用了内力。皓腕如雪,而今却多了一处碍眼的青痕,不禁暗骂自己不知轻重。
拿出随身带的药膏帮晋阳抹了,这才站起身来,拂袖灭了烛火,走出房门。
自己房内,三条大汉正在打呼噜,震耳欲聋。
要面对三个打呼噜的大男人,桑洛宁愿回去陪着安静的晋阳。掩了自己房门,复又回到晋阳的房间。
房内有着一丝淡淡香气,很好闻。
桑洛抱着手站在床沿,静静看着晋阳的睡颜,心突然变得很柔软。眼前之人,美好得如一件稀世珍宝,让人不忍心去伤害半分。
夜静无声,风过无痕。
听着晋阳浅浅的呼吸声,桑洛终是抵不住困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