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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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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吾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杨君何知,吾心已痴;杨君何知,吾身欲死;杨君何知,秋夜凉彻骨?
午夜惊梦,常常记不起身置何处。相思像一条毒虫,一口一口将我啃穿。窗外,秋风瑟瑟,透骨地凉。
“慈姐姐,你要相信我呀!慈姐姐,你等我长大!求你,求你!慈姐姐…”
杨君的呼唤似从云端传来。一声声,是那么情深意切;一句句,是那么撕心裂肺。
——欲哭无泪。
杨君,李慈此生无悔!
今夕是何年?
大唐天宝五载,杨君死后的第三年。
我的前半生,有如一场梦。蓦然回首,已恍如隔世。大唐——我的天母上国,它囚禁了我半生;玄宗皇帝——我又敬又恨又怕的父亲,他亲手将我打入了地狱。应该的,因为我有罪。我会令至尊的皇帝记起自己的耻辱。二十五年前的一次纵欲,埋下了他一生的苦果。他恨我,更恨我的母亲。母亲出身卑微,是皇太后的贴身婢女,无奈生得如花似玉——理当红颜薄命。
太后——我的恩人。当年要不是她的一声怒斥,我恐怕早已胎死腹中。
“昏君呐!你要让流言野史永远记着你虎毒食子的功德吗?”就为了这句话,母亲被封了贵人,而我也顺利地来到人间。
李慈——我的名字。
二十五年前,母亲临盆。
“皇上,林贵人生了个公主,请皇上赐名。”
玄宗皇帝双眉紧锁,掷笔怒道:
“慈!”
就这么一个字,连封号都没有。“慈”——“耻”,我是他的耻。母亲血泪交融的一生终于结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秋夜。那年,我十岁。
“孩子,幸福只有在天上!”母亲是对的。
我渐渐地长大,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也清楚这一生应该怎么过。没有人视我为公主,连宫女太监都讥讽我。我不反抗,和血吞下。我知道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永远的阴霾,我认命。世界是无望的,在杨君出现之前。
二十岁生日那天,好心的嬷嬷端给我一碗寿面。我将桌椅搬到院子里,对着寿面怔怔地发呆。阳光从院子的高墙外射进来,照在我的脸上,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忽然,院门“吱嘎”一声开了。是谁?我的小院犹如冷宫,院门常年虚掩,从来无人登门。我揪起衣襟,战战兢兢地盯着院门。到底是谁?是皇上吗?为何没有通报声?难道是奉命的太监,来赐我五尺白绫或一杯鸩毒?好吧,来吧!这个世界早已无望,活了二十年早已足够!
院门开了,跨进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不,是少年。他,脸上稚气未脱,但两道剑眉英气逼人,双目灵动有神,举手投足间自有独特的气质——好英俊的少年!
我怔怔地盯着他,手心冒出了汗。他是谁?是鬼魅,幻影?人间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他亦盯着我,眼神里满是好奇。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你是谁?公主?妃子?你怎么会住在这里?”他开了口,嗓音低沉而悦耳。我不回答,仍是看着他。事实上,我也不知我是谁。不是妃子,亦不是公主,我只是“慈”。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笑着走近我,那笑容就如墙角的一缕阳光般灿烂,“我叫杨震,你叫什么?”
杨震,又是姓杨的。
“为什么不说话?我不是坏人啊!”他低头看见了桌上的寿面,“寿面?今天是你生辰?”
屋里的太监张公公闻声走了出来,大嚷:
“哎呦我说慈公主,你还真能玩花样,女孩子家的搬了桌子在院子里吃饭已经不像样了,还招来了男人,这成何体统啊!这…”
“你这狗太监,怎么跟公主说话的?”杨君打断了他,厉声怒斥。张公公看他一身的贵气,话咽下肚去。除了我,他不敢得罪任何人。我放下筷子,起身进屋去。世界本无望,又何必多看一眼。
“慈姐姐!”他叫住了我。
天,是在叫我吗?我停在原地,那一声轻唤撞得我有些摇摇欲坠。我慢慢地转过脸去,他笑得极为率真:
“你好美!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我扯出一丝苦笑:在我,还有什么不可以?我早已任人宰割。
“慈姐姐,你答应了?”他的脸上显出惊喜的神色。
“震,你在那里吗?”院外忽而传来了一个极为柔媚的声音,紧接着,被一大群如花的宫女簇拥着的美丽妇人跨入我的小院。满院的宫女太监立刻齐齐跪下,呼道:
“贵妃娘娘金安!”
她就是杨贵妃娘娘呀,果真生得不凡。奇了,往日冷冷清清的小院今儿个一下子热闹起来,是来给我贺寿的吗?
“慈丫头,快跪下呀!”张公公凶巴巴地吼我,我不理,只是盯着贵妃娘娘。
“堂姐,你看这些太监也太不像话了,她是公主,丫头是他们这些奴才叫的吗?还敢对她大吼大叫,简直狗胆包天!”杨震道。我这才知道,杨震原来是杨贵妃的堂弟。娘娘嫣然一笑:
“小毛头,宫里的事,你怎么能知道?”她说着,瞥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杨震看着我,不解地摇摇头,跟着走了出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