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有情痴不可医（宝莲灯前传）》一领淡鹅黄

4、第 4 章

　　寸心回头，看见杨戬站在自己背后，一身白袍纤尘不染，手内一柄泥金墨扇轻摇，一头微卷的棕发在夕阳的余晖里泛着浅浅的金色。一霎间，寸心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是那样的亲切，好像已经认识了他一辈子那么久。她微微皱眉，自己和他的过往真的是像听心说的那样，只是在陈塘关下拔剑相向么？

　　杨戬看寸心发愣，垂眸一笑，自上前推开院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寸心这才醒悟过来，不由自主的随着杨戬踏上台阶。跨过门槛的瞬间，寸心悄声问道：“杨戬，我们之前就认识的，是不是？”

　　杨戬的手一颤，却并没有转身，寸心听着他闷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你我皆是玉虚门下，此前相识也不为怪。” 寸心往前赶了一步追问道：“我几年前生了一场病，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若我忘记了什么，可否请道兄提点一二？”

　　杨戬面上波澜不惊，心内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一时齐齐涌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白日自寸心处借来的《神农本草经》上，到处都是她亲笔写下的眉批，一笔极清秀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像极了那年冬天，修竹塞给杨戬的数百根竹简，上面满满写着带有“戬”字的诗句，可那样蚀骨的相思，寸心却忘了。

　　当日杨戬烧了所有的竹简，却独独留下一根，后来他带着那一根原本打算珍藏终生的竹简去了西海，在含凉殿里见到了失忆的寸心。她莹白的手指捻着那根竹简，困惑的望着杨戬，迷蒙的双眼写满了疑惑不解。那一刻，杨戬护持在竹简上的法力赫然崩散，海水侵入墨迹，将竹简洗涮得仿佛从未有人写过些什么一样。

　　杨戬用玄功探查过寸心的身子，所幸天尊并不想激怒杨戬，只命人洗去了她关于杨戬的所有记忆，并不曾伤害寸心。杨戬握紧双拳，右手虎口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提醒着他，母亲尚在桃山之下含悲忍泪度日如年，此刻自己能做的，只是默默离开。

　　于是封神，于是劈山，于是在这个地图上都懒得注上一笔的小镇，再次遇到了寸心。

　　“哟，二郎回来啦！”杨戬还在伤感，身后的寸心已经雀跃着迎上前去，天井边上赤膊闲坐的青年面色一红，立刻站起身来。只听寸心笑道：“我说呢，一整日都不见王婶儿，原来是二郎到家了。”

　　“二郎！” 杨戬的身躯一震，往日在昆仑山，寸心一向只直呼他的名讳，只有在极缱绻旖旎的时候，才会轻启樱唇，低低的唤一声“二郎”。他望着寸心纤弱的背影，很想几步走上前去，把那娇憨笑着的龙女揽入怀中，吻到她无法呼吸，一双素手轻轻的推拒着杨戬的胸膛，用最柔弱无力的语气嗔一声“二郎”，可他终久只是握紧了墨扇，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语。

　　“杨公子也回来啦！” 王婶儿笑着走来，指着头先那青年道：“还没来得及同你绍介，这是我的小儿子二郎，刚刚从外省贩货回来。” 二郎腼腆的朝杨戬点点头，回身取过椅上搭着的短衫穿好，又一抱拳笑道：“杨公子。”

　　杨戬也只得回礼，道声“乏了”，便往东厢走去。寸心见他离去，忙三步两步追上来道：“杨......道兄，我尚有一事不明，还望见教。” 见杨戬不答话，寸心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进了东厢。

　　掩上门，寸心转身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杨戬依旧背对着寸心，沉默不语，仿佛在看着壁上的年画。他的肩膀很宽，即使隔着衣衫，仍然能看出肌肉有力的线条，顺着肩胛往下，在腰间狠狠的削下去，越发显得蜂腰猿背，腾踔挺拔。寸心暗自诧异，看来当年自己的确病的不轻，连这样卓异出挑的同门道友都会忘了。她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道兄......”

　　“不必如此客套，”杨戬蓦地转身，“叫我杨戬即可。” 寸心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又道：“你方才言道，我二人皆曾在玉虚门下学艺，不知道兄......呃，杨戬你师从哪位师父？”

　　“家师玉鼎真人。”

　　“啊！玉鼎师叔居然收了徒弟！” 寸心惊讶得几乎跳将起来，想想毕竟是人家的师父，忙掩了口，笑道：“对你不起，我记得玉鼎师叔最不耐烦教导人的，没想到......你们师徒真是有缘分。”

　　杨戬苦笑，“缘分”是么？如果所谓师徒情深只是一场别人安排好的戏码，如果到头来，自己仍要在母亲与挚爱间痛苦取舍，摊开自己的命途任人鱼肉，只怕没人会想要这样的“缘分”。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寸心见杨戬不答话，唯恐自己触了人家伤情，想想又道：“这几年我也曾回过昆仑几次，怎奈天尊有令，昆仑封境不与凡间来往，竟没有见到师父。” 她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师父是慈航真人，你知道的吧？”

　　杨戬颌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普陀山，落迦洞，那里是他家变之后唯一的温情所在，伐商途中，他见过太多的血肉横飞，使过太多的阴谋诡计，别人想要他死，他也无所不用其极的将别人置诸绝境，每每尘埃落定之后，他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在落迦洞草庐中的日日夜夜，那一室昏黄甜蜜的灯火，那一盏碧绿清透芬馥醇厚的碧螺春，和那些曾经想要用一生去留住的柔情和温存。

　　杨戬垂下眼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眼内已经平静得好似刚刚睡醒的孩子：“当年我入门甚晚，我上山不多时，师姐就已经下山去了，因此并未熟识。”

　　“哦......” 寸心多少有些失望。封神过后，昆仑封境，师兄弟们有的身死神灭，有的在封神台内轮转之后，在天庭出将入相，却仅余一点灵识，当年的事，不知道是不愿意谈，还是根本想不起，就连向日最亲厚的天化待自己也疏离的很。有幸肉身成圣的几个人中只有哪吒尚算是熟识，可也难得见上一面，即使偶尔遇到，也为了多年前的龌龊而彼此尴尬，点头即过。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了杨戬，寸心却仍旧无法详细得知当年旧事，心下不由得一阵黯然。

　　寸心还想要问些什么，却寻不到话题，正踟蹰间，只听门吱哑一响，哮天犬探头进来道：“主人，三......娘，二郎说从南边带了礼给大家，请你们出去呢。”

　　寸心忙应了声“好”，转身时见杨戬不动，遂问道：“你不去么？” 杨戬摇摇头，径自向内室行去：“我今日外出，有些疲累，叫哮天犬代我谢过......王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