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春》月泮

6、 母女（上）

　　 
　　         杨明秀往母亲顾氏的院子里去，进门时见她正在窗前作画。顾氏出生大族，出阁前更是有名的才女，一手丹青为时人所赞颂，说价值千金也不为过。杨大老爷倾慕她的才华上门求娶的，正好杨顾两家门户相当，算是当时难得的佳缘。
　　 
　　       “母亲今日倒是好兴致。”杨明秀走过去伸头看了看见画的是幅猫戏牡丹图，母亲有一只鸳鸯眼波斯猫，是父亲几年前费了好大劲儿特意给母亲寻来的，那猫浑身毛色雪白蓬松，行动举止犹如猫中贵妇，一直很得母亲喜爱，给起个名字叫雪团。
　　 
　　         顾氏伏在案上画完最后几笔，直起身将笔递给一旁的丫头转头对女儿笑到：“这几日俗事缠身，难得今日偷闲片刻，想起那日雪团在花园里玩耍倒是一幅好画。”说着她低头往画上看了看摇头说到：“技艺这东西最是骗不了人，多时不练，不如往日多矣。”
　　 
　　         杨明秀也看那画，只见通篇布局合理，笔法流畅老到，将牡丹的富贵艳丽和雪团的灵动表现的恰到好处，用色更是新颖大胆，便笑说到：“母亲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我觉得画的很好，拿出去让人裱了，挂到我房里去吧。”  
　　 
　　         顾氏一向对自己要求甚高，知道自己这些年忙于俗物，远不如在闺中时心无旁骛，因此于绘画一道上再难寸进，然而还是被自家闺女的几句话哄得露了笑脸，吩咐丫头把画拿出去裱了。
　　 
　　         “怎么不见父亲？”杨明秀手里拿着绒球逗雪团玩耍，可惜雪团的脾气甚是高傲一向并不理睬她，杨明秀再一次自讨没趣，她心里琢磨着这猫快成精了，只肯对着母亲撒娇，对其他人尤其是她就是一副冷面孔。
　　 
　　         顾氏走过来将雪团毛到怀里一手轻轻抚摸，果然就见这家伙瞬间丢了高冷一脸享受的表情，”方才你父亲让人回来说晚上齐王府里有饮宴，怕是不能早回来了。“
　　 
　　         杨明秀听了暗自皱眉，皇帝这几年一心求仙问道，竟将朝中多半的事物都托付给了齐王，齐王府中几乎夜夜笙歌，文武群臣皆是座上宾，长此下去此消彼长恐非朝廷之福。 
　　 
　　        “齐王这一两年行事竟张扬许多。”杨明秀看着懒洋洋趴在母亲怀里的雪团，也趁机伸手摸了两把把，她知道在母亲面前，雪团是不会公然对她不友好的，果然雪团只半睁着眼睛，给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
　　 
　　         齐王乃皇上的堂叔，在当初皇上登基和诛除袁家的事里都是出过大力的，因此一直很得皇帝的信任，这两年齐王的权柄日益强盛，朝中竟有一多半的大臣都聚到了他的身边。前些日子齐王府传出消息要替世孙选妃，京里好多人家都想同齐王府攀亲，那场面堪比宫中选秀。
　　 
　　        “这事你不用担心，你父亲心里有数。”女儿时常需要出入宫禁，因此顾氏并不避讳同她谈论朝事。
　　 
　　        “大少爷回来了。”
　　 
　　        门帘高打从外头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一身竹青色圆领罗袍，腰系玉带身材挺拔，容色如玉口角含笑，眼神沉静气质温润，活脱脱一浊世佳公子，这便是大房长子在家中行三的杨易了。
　　 
　　        杨明秀在他进门时就起身了，待他给顾氏问过安，便行礼叫了声“大哥”。
　　 
　　       “大妹妹也在。”杨易笑看着妹妹，“学里今日新来的先生的课讲的挺有意思，我让人整理了一份课堂笔记，已经让人送到你房里去了。”杨易如今在国子学念书，每每听到什么有新意或精辟的论调便回记录一份回来给杨明秀，这也兄妹两之间的默契了。
　　 
　　        “还是大哥想着我，如此就多谢啦。”杨明秀高兴的朝他道谢，家里的唐夫子学问也不是不好，只是女学里的课程和杨易他们这种为了出仕做准备所学的自然有极大的区别，所以杨明秀一有机会就拉着杨易讨论功课，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顾氏见兄妹两个一来一往讨论起功课来，便开口说到：“好了你哥哥在学里累了一天，功课也不急在一时，先吃饭吧。”
　　 
　　        杨易因为一出生就被抱到顾氏房里充作嫡子教养，所以一直是在上房跟着顾氏吃饭的，至于大房其他庶出的少爷小姐则从小跟着各自的姨娘。
　　 
　　            邹雪霏一向是跟着老夫人吃饭的，因此送走了表妹后便往老夫人这边来。屋里老夫人正同妹妹李老夫人一处歪着说话，表姐李瑾梅坐在一旁绣花，时不时就着秀绷子同祖母身边的大丫头飞鸿低语几句。
　　 
　　          “给外祖母，姨祖母请安。”
　　 
　　            李瑾梅在她进来的时候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姐妹两个互相见礼，笑盈盈的一团和气。两个老太太看的高兴，尤其是李夫人她因为心疼这个李瑾梅父母早亡，平日里难免多疼了她几分，不想倒闹得家里的姐妹不服，让孙女在家时连个说知心话的姐妹也无。可怜这丫头也是个贴心的，烦难事从不多说，每日只一心一意伴着她这个老太太。可越是如此她越要为这孩子打算，说起来她都这个年纪了，谁又知道还能有多少日子？
　　 
　　         这两个孩子境遇相似，若能好好相处自是再好不过，因对邹雪霏说到 ：“雪霏丫头，你梅姐姐是新来的，平日还要你多看顾，带着同家里的姐妹们熟悉起来才好。
　　 
　　         “姨祖母只管放心就是，梅姐姐这般人品样貌谁能不喜欢呢，再说家里的姐姐妹妹也都是好性子，您老人家只管放心就是。”
　　 
　　        
　　           李老夫人听她这样说心里自是满意的，看着眼前谁葱似的两朵姐妹花只对老夫人感叹到：“要我说雪霏和梅丫头一样，都是沉稳太过了些，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该像明秀丫头一般爱说爱笑才好。若她们的母亲还在，她们必也是那样的性子……“
　　 
　　          这话一出，邹雪霏同李瑾梅两人不由有些伤感，老夫人看着妹妹嗔怪到：“好好的，你说这做什么，没得让孩子们不自在，你看着明秀好，可不见她淘气起来他老子都想捶她呢。”
　　 
　　        李老夫人也知道这话不该说，忙拉了两个女孩儿的手安慰到：“倒是我这个老家伙的不是了，你们两只管好好的，我跟你外祖母也很能再活几年，总要看着你们有了好归宿才能放心闭眼呢。”
　　 
　　        这话说的姐妹两都羞红了脸，一时吃过了晚饭，就听外头丫头报说
　　 
　　           “老夫人，几位夫人带了少爷，小姐来给您问安了。”
　　 
　　           李瑾梅听说杨家兄弟来了，便要起身回避，倒是老夫人开口说：”一家子兄弟姐妹，以后一处住着，很不必这样，你只管安心坐着就是。“
　　 
　　           话虽这样说，可几位夫人都来了，没有小辈坐着的道理，因此姐妹两个都站了起来。
　　 
　　           先进来的是大夫人顾氏，能生出杨明秀这样的女儿，大夫人的容貌自是不差，然而她一路走来人们却很容易被她的气度所折服，进而忽略她的容貌。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的大约就是大夫人这样的人。
　　 
　　         顾氏身上的气势含而不露，她神态平和，平日待人也宽容，然而邹雪霏和李瑾梅在见到她时都不自觉地将原本挺直的脊背又挺直了些，像是生怕在她面前失礼。
　　 
　　          二夫人张氏紧随在大夫人身后，她是个三十出头的美貌妇人，美得有些张扬艳丽，走路的时候习惯微抬下巴，眼神里傲气十足。她看起来不大好相处，事实上也是如此，大约是生活平顺又是次子媳妇，张氏多年来便养成了喜怒随心的性子，但凡入了她眼的就怎么都好，反之想讨好她就难了。
　　 
　　          府里三房四房都是庶出的，三夫王氏人如今带着孩子随三老爷在任上，四夫安氏人乃国子监司业之女，是个安静秀美的妇人，她年纪不大，才刚二十出头。
　　 
　　          五老爷是老夫人的老来子，如今尚未娶亲，几年来不知相看了多少名门淑女，可皆不入五老爷的眼，老夫人这些日子正为幼子的亲事发愁。
　　 
　　          下一辈的少爷们如今按着排行连嫡带庶一共六位，其中大少爷杨昌，二少爷杨章，还有五少爷杨昀皆二房张氏所出，三少爷杨易为大房褚姨娘所生，六少爷杨宴乃大房柳姨娘所生，至于四少爷杨明则为三房嫡子。
　　 
　　         小姐们如今共有七位，长房大小姐杨明秀，褚姨娘生的二小姐杨燕秀，二房张氏生的三小姐杨映秀，二房纪姨娘生的四小姐杨媛秀，胡姨娘生的六小姐杨嫚秀，三房王氏生的五小姐杨晴秀，和四房安氏所生的七小姐杨时秀。
　　 
　　         人一多，厅里顿时热闹起来，杨家的少爷们皆已经进学，大少爷杨昌带着兄弟们给长辈问安后并不多留，很快就带着弟弟们出去了，倒是女孩儿们都围在老夫人膝下说笑取乐。
　　 
　　         杨明秀暗自观察正偏头同自家母亲说话的二婶，见她神色愉悦，想必是在这场妻妾争斗里占了上风，倒是六妹妹杨嫚秀绷着小脸，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暗自摇了摇头，这孩子的性子被她姨娘惯坏了，若是不改，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老夫人算是开明的婆婆，平日里并不拘着儿媳在身边伺候，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媳妇带着孩子回去了。
　　 
　　         不同于杨燕秀和杨宴从小都跟着各自的姨娘，杨易是一出生便被抱到顾氏房里的，顾氏虽不禁着他同褚姨娘来往，然而褚姨娘是个省事的，多年来谨守本分，并不如何招揽这个儿子，所以两边就有些淡淡的。
　　 
　　        一路上，杨易并肩同杨明秀走在一处，兄妹两个一路说说笑笑，这一切落在杨燕秀的眼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的亲哥哥，却同别人更要好，少不得就有些郁郁的。
　　 
　　          杨燕秀看着前头少年高瘦挺拔的背影，咬了咬唇，突然出声说到：“大哥，姨娘这几日身上不爽利，你不去看看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