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春》月泮

7、母女（下）

　　“大哥，姨娘这几日身上不爽利，你不去看看她吗？”

　　这话说的突然，杨易回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妹妹，姨娘病了吗他怎么没有听说？ ”姨娘怎么了，是病了吗？可请大夫看过了？“到底是生母，杨易心里还是关心的。

　　杨燕秀两眼倔强的盯着杨易，想着姨娘做的那一件件送不出去的衣裳，放了满满几大箱子，委屈的眼圈都红了起来：”姨娘到底生了哥哥，哪怕她没病，哥哥难道就不应该去看看她。“

　　“二妹妹越发不像话了，好好的咒姨娘做什么？”杨易有些生气，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多半不能体会女孩子的这些小心思，只是到底心里记挂着褚姨娘，他回身看着身边的杨明秀，有些为难的开口到”大妹妹——“他的目光越过杨明秀，看向早就走远了的顾氏欲言又止。

　　杨明秀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也怜惜他的处境，夹在嫡母同生母之间对于才十五岁的他来说确有些为难。其实旁人又哪里能知道，母亲根本不在乎大哥与褚姨娘如何，她之所以亲自教养大哥，也不过是因为她身为杨大夫人的责任让她必须如此，大房必得有个合格的继承人才行。

　　至于二妹妹的那点小心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不过是后宅女子自以为是的一点小见识罢了。大哥但凡是个清楚的，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话又说回来，大哥若是个糊涂的，与母亲又有什么损失呢？能生儿子的姨娘总是有的。

　　“大哥去吧，母亲那里我替你说去。”杨明秀朝他微微一笑，将事情揽了过去，见杨易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由有些发笑“大哥，你知道的其实母亲并不是那样的人。”

　　“是，我知道。”杨易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烧，红着脸低声说到。母亲待他虽不如对大妹妹亲近，可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对于他却也是用心教养的。这么想着他不由有些恼起二妹的小心思来，即便想让他同姨娘亲近，大可做的坦荡些，好过现在这般枉做小人。

　　告别大哥庶妹杨明秀快走几步追上母亲，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抬头冲她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身后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不愿意参合她们小辈的事罢了。

　　母女两牵着手静静往前走，夕阳给满院的花草镀上了一层金红色，她心中有些忧虑，尽管母亲一直用心教导，可大哥已经十五岁了，如今看来虽说心地不错，可资质实在一般，将来杨家怕是不能交到他手上的，这么想着她叹了口气，如果母亲能生个弟弟，必定是极聪明的吧。

　　“好好的叹气做什么，“顾氏仍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看着一脸忧虑的女儿又好笑又心疼，大约是没有亲生兄弟的缘故，这孩子的性子有些要强，总愿意将些有的没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少不得出言提点一句”杨家的荣耀只因为杨家是杨家，而从来不是因为长房。”

　　杨明秀一愣，抬头呆呆的看着母亲，像是一时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显出少见的蠢萌来。顾氏看的心中一软，女儿虽然聪慧，到底吃亏在年纪小经的事少，因着皇后的宠爱和所谓未来太子妃的传言，被人拿话捧着，就真当自己身为长房嫡长女该一肩扛起家族兴衰了。

　　只是杨明秀到底也不是个傻的，被母亲拿话一点也就明白过来，之前是她钻了牛角尖想偏了，长房可以因家族而荣耀，可家族的荣耀从来不是也不可能仅仅靠长房来维系，远的不说就说她的曾祖父，就是以偏房庶子的身份登上家主之位的。家主之位历来便是能者居之，大哥能力不够不能当家主，可扛起他们一房的责任却还是能胜任的。

　　这么想着杨明秀不由有些汗颜，亏得她还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比一般的闺秀有见识，却不想倒成了那井底之蛙了。

　　“母亲——”杨明秀抬头看着顾氏，眼中满是孺慕，像母亲这般内心高傲的人，面对眼前的局面恐怕也不得不有一种屈从现实的无奈吧。

　　“咱们也走吧。”目送了嫡母和大妹妹走远，杨易叹了口气回身对了杨燕秀说到。

　　杨燕秀看着自家兄长一脸愧疚为难的神色，只觉得心中憋了股恶气，说话不免刻薄起来：”亏大哥也是读圣贤书的人，所谓生恩养恩是一样的，你如今一心巴结夫人讨好大姐，远了我和姨娘，觉得咱们拖累你，可说破大天来，你也是姨娘生的。夫人若真疼你，怎不见她将你记到名下做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却让你顶着庶长子的名头，不尴不尬的过了这些年？”

　　“二妹妹慎言——”杨易这会儿是真恼了，他瞪着杨燕秀厉声呵斥到，不明白她怎么会生出如此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继而睁开眼看着妹妹沉声说到”这些年母亲并没有任何待咱们不周之处，二妹妹做人要惜福。“

　　”哼，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杨燕秀自认看的明白，觉得哥哥是个糊涂的，被人几句好话就蒙骗了去，于是压低了声音恨恨说到”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就把大哥你从姨娘身边抢走，抢走了又不好好待你，恐怕心里还打着自己生下儿子就将大哥你一脚踢开的主意呢。“

　　杨易看着这个妹妹一时无语，觉得再同她歪缠下去简直有违君子之风。二妹过完年也才不过十一岁，这些龌蹉心思必不是她自己能有的，定是身边伺候的人不好，很该回去同母亲说一说，将二妹身边伺候的人换一换，不然这样下去再过两年二妹还不知会变成怎样面目可憎的女子。

　　这么想着他冷静下来，缓和了语气安抚她到：”好了，你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你上次不是说想吃五味斋的卤味吗，我明日下学就吩咐锄禾去买了，正好明晚陪姨娘一块儿吃饭，我记得他们家的东西姨娘也喜欢的。“

　　果然杨燕秀一听这话脸上的神色立马就好了许多，笑嘻嘻拉着杨易的手撒娇到：”我不过随口一提，难为大哥还记得，是，姨娘最喜欢他们家的猪耳朵大哥可记得买。“

　　“知道，姨娘喜欢的猪耳朵，你喜欢的酱鸭舌都买…… ”

　　柳宴立在一旁看着大哥和二姐两个说着话就走了，他摇了摇头，也带着从人离开了，这会儿姨娘该等着他了。

　　东跨院里褚姨娘见到儿子，脸上惊喜和犹疑的神色交替闪过，高兴是一定的，可她是个嘴笨的，看着儿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嗫喏着问到：”你来的时候可禀过夫人了？“

　　杨易对着褚姨娘的心绪也有些复杂，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生母，心里天然就该带了几分亲近，可事实上这些年来两人的接触不多，见了面也不过例行问候，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此刻见褚姨娘担忧，他忙出言到：”姨娘放心，我来这儿母亲是知道的。“

　　褚姨娘点点头，紧了紧手中的帕子，略带些生疏的说了句：”哦，既然夫人是知道的，那你坐吧。“

　　杨燕秀在一旁看的直翻白眼，她最见不得自家姨娘这谨小慎微的样，说起来姨娘的娘家好赖也是做官的，又生了哥哥和她两个，论底气该比只生了大姐一个的夫人还足些，偏姨娘老实，处处以夫人为尊，万事只听夫人调派，甚至倒把父亲给靠后了。

　　虽心里气姨娘软弱，可谁的亲娘谁心疼，杨燕秀见褚姨娘因为哥哥的到来而显得不自在，怕她凉了哥哥的心，不提自己先前拿言语迫哥哥就范的事，只说是杨易自己想来看姨娘的：“看姨娘说的，难道哥哥没事便不能往咱们这儿来了不成，就是夫人也不是这样刻薄的人，姨娘这样倒辜负了夫人的一片好意。”

　　“对，燕儿说的对，是姨娘糊涂了。”褚姨娘一听这话，果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不对，夫人是个大方人，她这样蝎蝎螫螫的反倒坏了夫人的名声，因此忙兴兴头头的吩咐人准备吃食要留儿子吃晚饭。

　　褚姨娘是个心思单纯认死理的人，因为是夫人做主纳她进门的，她便觉得自己是夫人的人，凡事就该只听夫人的，且夫人纳她的目的就是要她生儿子，所以她生了儿子也合该就是夫人的。然而有的时候脑子简单也有脑子简单的好处，这些年来大老爷虽不见得对她多宠爱，可夫人对她却是处处佛照的。褚姨娘对目前的日子非常满意，当初要不是夫人，她早被父亲和继母卖给一个富商老头子做续弦了。

　　杨易被这一番变化惊的目瞪口呆，对褚姨娘的性子也是哭笑不得，倒是二妹妹让他有些刮目相看，方才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可见也是个聪明通透的，这更肯定了他之前的猜测，妹妹不好都是下人挑唆的，于是他下定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找母亲说说给妹妹换下人的事。

　　只可惜杨燕秀不知道自家哥哥的真实想法，不然怕是气的血都得吐出一口来。

　　西跨院里是柳姨娘带着儿子住的，柳宴已经七岁为人甚是伶俐，他将方才大哥和二姐间的言语官司同柳姨娘学了，末了皱眉说了句：”我觉得二姐这样很不好。“

　　论模样褚姨娘只算的上娟丽清秀，倒是这位柳姨娘楚腰卫鬓是个真正的美人，只可惜出身不如褚姨娘，乃是多年前大老爷放外任时上峰所赠，不过她能识文断字又颇有才情，是红袖添香的好人选。

　　儿子小小年纪就能见事明白，柳姨娘摸了摸他的头，含笑说了句：“你能这样想很好。”

　　“姨娘，今日在学里，先生夸我呢……”

　　母子两个在灯下说话，杨宴把今日在学里写的字拿出来给柳姨娘看，又背书给她听。大老爷并不常往姨娘房里来，大夫人为人又宽和，所以母子两的日子过的甚是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