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山河》Ceile

3、第一章 渡口（二）

　　那名大姐爽快道，“小姑娘，长话短说，我跟你讲，这江上现在可不太平，这段时间，除了大雪，还有一位威名赫赫的大水贼就在这江上等着买卖呢。”

　　“水贼？”杨佑安微微惊讶，道，“既然人人都知道，官府为什么不来抓？”

　　众人哄然大笑，有人道，“小姑娘，和着刚才那大哥的话你压根儿都没听到，这官府除了欺压老百姓，还干什么？”又有人道，“这水贼，也未见得就坏了，大多数也都是庄稼地里面走出来的，不是没饭吃，谁当水贼？唉。”

　　杨佑安皱皱眉，刚要说什么，杨佑平私下悄悄按了按她手，她便低着头不作声。杨佑平道，“这水贼，到底什么人，这位大姐能给我们讲讲吗？在家总听说草莽英雄的传奇故事，这位水贼，想必也是位大英雄喽？”

　　“这也不好说，”那名大姐想了想道，“你说他是英雄，官府的银子他抢，为富不仁的银子他抢，可是像我们这些普通商人的银子，他时不时的也抢，他不起义、不造反，不主动攻打任何官府县衙，所以……终究是贼。可若说他是贼吧，他好像又从来没有过什么欺压良善的记录，反而听说没饭吃的穷人见到他，他都能给人家安置好。”

　　“哦？”杨佑安兴致勃勃道，“众位长辈们，你们可有人见过他吗？”

　　老胡笑道，“见这样的人不比见皇帝容易，他也算得上身份贵重，等闲哪见得到。”

　　“各位，”店小二笑道，“酒来了，刚热好的，这三大盘子羊肉是我们掌柜的请大家的。”说着他把酒肉往桌子上一放，立刻就是香气扑鼻，道，“客官慢用，有事儿喊我，这边儿上的桌子我给搭好了，有俩人躺躺的没问题！”

　　“多谢掌柜的了。”众人笑道。

　　“这样如何使得，”忽然那裴姓男子微笑道，“我说做东请大家喝酒，肉钱就也该我出，可我现在给钱倒像是驳了掌柜的一番好意根面子，这样吧，”他说着，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小袋子，道，“小二你今天晚上也够辛苦的，这点薄礼算是我送给贵店的小玩意儿，没什么大用，徒当是今晚根诸位有缘聚上一夜的念想了。”说完，他从小袋子中掏出了一颗珠子，滴溜溜圆，虽在火光旁边，也闪着微微光芒。

　　“夜明珠。”杨佑安脱口而出，拍手笑道，“裴大哥，这个东西好玩儿的紧。”

　　不理会旁人或惊或呆的样子，裴姓男子莞尔道，“杨姑娘认得这玩意儿。”

　　杨佑安点头道，“是。”

　　裴姓男子道，“杨姑娘可喜欢？”

　　杨佑安道，“自然。”

　　裴姓男子道，“那就送姑娘了吧。”

　　杨佑安摇摇头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已经说过把这个送给店家啦！”

　　裴姓男子眼中掠过一抹兴致，道，“杨姑娘误会了，裴某一诺千金，当然不会出尔反尔。”说罢他就将那颗夜明珠交给了目瞪口呆的店小二，转头望着杨若安道，“只是光秃秃一颗珠子羞于当作送给姑娘的礼物，也罢，这袋子里还有几颗，麻烦姑娘改日找个工匠镶嵌起来就是了。”

　　杨佑安侧头想想后道，“好。”说完，便主动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袋子。

　　裴姓男子含笑的看着杨佑安娇憨的把所有的珠子倒在手掌心，每颗其实不大，算不得稀罕之物，只是普通人看来相当不错的了。杨佑安笑吟吟的捧着珠子，所有人的眼光注视着她手中的光芒。

　　杨佑安拿起一颗，交给老胡道，“胡大哥，今天晚上多谢你照顾，这颗送给你！”又拿起一颗给那四十多岁的妇人，道，“大姐，多谢你告诉我那个大水贼的故事，这个送给你！”手中还有三颗，杨佑安环视一下，笑着拿一颗给那个断了胳膊的男人道，“大哥，这个给你，别老那么生气啦，你自己都说过，你是幸运的人。”言罢，又拿起一颗走到最里面，递给低着头的李姓年轻人道，“这个送你。”

　　那个年轻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美意。”

　　杨佑安报之一笑，拿起最后的珠子，递到裴姓男子面前道，“裴大哥，我借花献佛，给你都送光了，最后这个送你！”

　　裴姓男子哈哈一笑，道，“杨姑娘，你真有趣，那你自己呢？”

　　杨佑安慧黠的眨眨眼，扬扬手里面的袋子，道，“这个是我的。”

　　裴姓男子道，“买椟还珠？”

　　杨佑安笑道，“还真贴切，好吧，那我就是买椟还珠好啦，这世界上的聪明人这么多，有一两个我这样的不也不错。”

　　裴姓男子视线从杨佑安身上转开，微笑道，“是我打扰大家的谈兴了，来，喝酒，吃肉，咱们继续刚才的。”显然裴姓男子出手那么阔绰超过了众人的想象，原以为彼此都是差距不大的过客，可此时看来裴姓男子却似乎大有来头，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再说话。

　　杨佑安道，“老胡叔叔，你继续给我讲大水贼的故事好不好？你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吗？”

　　老胡笑道，“自然好，”说着他端起大海碗，咕咚咚的喝了半碗烧酒，之后擦擦嘴道，“那个大水贼的名字很多人都知道，叫石明义，据说年纪不算大，但长江沿岸几十个帮派寨子的人都共推他为盟主，可见必有不同凡响之处，据说他武艺高强，能够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嘿嘿，这不成了捉鬼的道士了吗，老胡都不信。又据说他重义重情，说到这里，有个段子，还是石明义没有当上这十里八方的盟主之前的事情，有一次行动中，他们中了官府的埋伏，弟兄们都被围在中间，他一个人硬生生地突围给弟兄们打出一个口子，等前头的人冲出去了，他又跑回去殿后，在官府的包围圈里面救自己人，是一个都不能漏，就算是尸体，他都要抢过来背回去。结果官府的官兵全被他震慑住，一次按说应该稳操胜券的伏击，竟然被石明义突围跑了。这件事不仅他们自己人四处宣扬，官府中的人背地里也偷偷束一根大拇指，称赞是‘好样的，是条汉子！’，他也不跟地方小官吏为难，只是若地方官吏惹到了头上才会去解决，所以这些官府也根本不管他，若遇见被抢的普通人告官，这群官就替他打发了，你说怪不怪？”

　　杨佑安若有所思，叹口气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老胡微微一笑，继续道，“姑娘，你这句话给那些个被他杀了的、抢了的人听到可是会恨死你的。”

　　杨佑安一呆，侧着头半晌道，“他就算不是个了不起的人，可也是个人物了。若有问题，只能是立场问题，这立场本就是个说不清的问题。再者说就像老胡叔叔你说的那样，既然说他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是假的，那抢劫善良之辈可能也是假的呢。”

　　有人道，“小姑娘，你是想找个好汉崇拜，可也不能就自己个儿的想象啊。”

　　杨佑安被说中心事，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

　　那名四十多岁的大姐笑道，“小姑娘家的心思，你们这群粗男人别不懂装懂。”

　　杨佑平起身看看到了桌子边去看香都灭了没有，那名大姐抿嘴一笑道，“他是你二哥？”

　　佑安点点头，道，“是啊。”

　　“你们两个看起来就斯文瘦弱，出来做什么呢？”

　　杨佑安看了一眼弄香的杨佑平笑道，“我二哥是出来寻仙问道的，我呢，就是跟着他出来游历游历，顺便寻找我们一位失散的大哥。”这句话杨佑安只说了一半，另一半隐藏的就是，她二哥杨佑平乃是趁夜里打个小包裹准备偷偷的离家出走的，而她追随着就跑了出来。至于杨佑平出来的理由，一是想要寻仙问道，二则是避免作为家中目前的长子继承家业。杨佑安抓住他第一句就是：“二哥，你要逃走了，摆明是把家里的事情都扔给我，太不仗义了，要么你带我一起走，要么咱们两个都别想走，只要我喊一声爹爹，你打死也走不成。”

　　杨佑平无奈，爹娘年过三十才生的这个小妹妹，平时爱若珍宝，宠的无法无天，在家里简直就是唯我独尊，特别是爹，根本就是是非不分的溺爱。自己现在不带她走，自己走不成不说，还得被爹狠狠的教训；自己若是带她走了，将来被爹抓住的时候，或者说回家的时候，也得是掉层皮，说来说去，让这个妹妹黏上了，就是死路一条，反正带她不带她自己都是被教训，这个丫头是让自己没的选择，只能带上她了。

　　最后两个人约法三章，到了外面，一切听杨佑平的；跟着杨佑平，绝对不许一个人走掉；最多半年后杨佑安就得回家。之后，两个人偷了家里两匹好马，趁着夜色正好，就偷偷摸摸的跑了。

　　杨佑安知道二哥平生最好的就是求仙问道，但是非常不理解他怎么会有这么个愿望，爹向来不相信这些个怪力乱神，常道是富贵更迭，生死交替，是最自然的事。偏偏，二哥不管谁说什么都笑着慢条斯理的好好好，是是是，就算爹那个暴脾气，都拿他没辙。出门在外，比她这个妹妹还爱干净，随身带着香炉、香、一堆乱七八糟的鬼画符，那个包裹里面就没有正经东西。

　　“好了好了，”杨佑平又走过来，笑眯眯道，“我续上香了，这次换了一种，既然大家谈兴正高，我换的就是让大家精神百倍的香，不错吧？”

　　众人不忍扫他兴，俱都意兴阑珊的点头称是。

　　杨佑安道，“刚才我们说到哪了？让二哥一打断，我给忘记了。”

　　“说到石明义。”杨佑平微笑着提醒。

　　“对，”杨佑安神采飞扬道，“谁知道他的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是怎么个回事？”

　　“我，”那个断了胳膊的人突然道，“姑娘送我一礼，我自然要给姑娘讲一个故事作为回报……”刚说一句话，那人便陷入深思。杨佑安也不打扰他，端起一坛酒，为周边的人满上，众人纷纷点头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