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暖宥嘉树》陇珑昽

7、相倚

　　相倚

　　是什么样的汁水？温润地敷在脸上，为这灼烧的皮肤送来了凉爽之感，有那么几滴流到雷嘉树的唇角，苦味蔓延在他的口腔，却令他感到清爽轻松。而这样清口的苦味也很快被甘爽的药汤所冲淡。

　　五脏六腑都像是久旱的土地一般，迅速得到了舒缓与滋润，雷嘉树感到生命又渐渐在自己的身体内复苏了。

　　隋敬暖用了雪白细致的纱布，浸透黄连煮就的温水，一块块轻轻敷在雷嘉树的脸上。

　　她特意用剪子仔仔细细剪了两块椭圆型的纱布，与他肿胀的眼睛倒是十分契合。

　　章太后的方子果然是奇效，内服外敷两个时辰之后，这男子的状态就明显地好转了起来。

　　“太后真是神仙转世！”雨姑姑顿时对章太后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章氏一族，本有医缘。记得我的太爷爷说，当初随高祖南征北战打江山的时候，在军营里也是有了名的。所以这点常识自然难不倒哀家。”章太后微微一笑：“说起来，你们暖公主照护病人，也真是用心了。”

　　“暖公主生性良善温厚，之前也经常会将那些外面受了伤的小东西们带回来照顾，虽然我们都不通医理，但却也能令它们伤愈。”雨姑姑打心里赞叹：“别的暂且不论，暖公主的女红针黹，并非奴婢妄言，想必就算在京城，也少有及得上她的了。”

　　竟是个聪慧韶秀的孩子。若是自小生活在宫里，得到正经八百的王族教养，恐怕现在早已是风华绝代、美名远扬的栖竹国第一公主了。章太后不免又嗟叹起来。

　　“那孩子仍在照料病人吗？”章太后问道。

　　“回太后的话，这位病人，一直都是我们公主亲自护理，奴婢有句话，不怕冒犯了太后。公主她丝毫不嫌那病患丑陋恐怖，还说，奴婢们以后都是要放出宫去嫁人的，奴婢们的名声，比她重要~~~~”小菲一张口，便知自己这话实在是不经大脑太唐突了，但是她却又觉得这话自己如果不说出来，会憋得难受。

　　章太后微微一愣，沉默片刻后，缓缓开了口：“哀家有些乏了，你们都跪安吧。”

　　只感到眼帘微微颤动，挣扎了几次后，雷嘉树的眼睛终于张开了一条缝。

　　这是什么地方？

　　粉白的墙壁，赭色的窗棱，窗上那雨过天青色的纱已经半旧，仍能看出这并不能是平常百姓家可用之物。但也并无贵族家室钟鸣鼎食的排场。

　　窗稍稍开着，微风习习，送入阵阵清爽的气息，沁人心脾。

　　一阵轻盈的脚步由远及近，伴随着水音般剔透的铃铛的韵律。

　　拼命想抬起头，他却感到一阵刺痛，只能无奈作罢。

　　视野极其有限，他只能朦朦胧胧中见得一丝光明。

　　那光明来自于晶莹剔透的铃声，还来自于他可见得、月白色的薄布麻裙。

　　“公子，您醒了？”果然不错，是那个动听至极的声音，只不过比起平时的宁谧，现在她的语气又惊又喜。

　　他张了张嘴，却仍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无他法，他只能竭尽所能，拼命张大双眼。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冒犯着她，但是，他却又忍不住一定要这样去做才可以。

　　终于，缓慢而清晰地，月白色的麻裙，浅绯色的短袄，映入他的眼帘。

　　她在自己床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并将手中的汤碗放在了几子上。那汤碗药气蒸腾，散发出微苦却又回甘的氤氲。

　　他突然看清了她的面孔。

　　她的神色喜悦而略显慌张，脸颊还微微泛着羞涩的红云。

　　这种表情，动人到他在那个瞬间，忽略了去暗地里忖度一下她的容貌，也忽略了她那双罕见的紫色眼珠。

　　雷嘉树的心脏，毫无预兆却又令他坦然地狂跳起来，他只感到现在自己简直全身都长满了心脏，从头到脚，一并狂跳着令自己难以平静。但是这情形却令他有种周身血脉重新通透的舒适。
　　或许是感知到了他的异样，她的脸颊越来越红。

　　“公子，您现在觉着可好些了吗？药已经得了，来喝一些吧。”她的声音甜润清灵恰到好处，既不尖细，也不刺耳。

　　不知从哪里听过哪个大臣说笑，说那女子的声音总和容貌相差甚远，容貌美丽者，声音多难听。而声音美者又多丑女。看来这句话是大大错误了。

　　雷嘉树尽可能使劲地点点头。抬起上半身。

　　她慌了，忙伸手扶住他那与她相比之下过于巨大的身躯。

　　“别动。”她轻声说：“你身子还很虚弱。”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雷嘉树尽可能让自己的口齿清晰一些。

　　“我不是什么公主，公子，别折煞我了。”她的语气里，有一丝自嘲的苦涩。

　　“那，请问姑娘怎么称呼？”雷嘉树此时此刻真是佩服自己转得飞快的头脑，接话接得尤其及时。

　　她微微一愣，轻轻咬着下唇，红着脸低下头去。

　　他发现，她的睫毛修长浓密，为她清丽的面容打下了两道阴影。

　　“姑娘，冒犯了。”雷嘉树说：“我该先报上我的名字才是。失礼失礼。在下雷嘉树。”

　　若是平时，还没了解周遭环境的情况下，以雷嘉树的审慎与警惕，他是绝不会贸然报上自己的名讳。

　　但是，她，是特殊的。

　　想对自己不利的话，完全没必要等到今日，更不会如此细心地为自己疗伤解毒。

　　而这些时日，他的脑子也并没混沌，经过自己的分析，雷嘉树已经对自己所处的地境有了底。

　　见到她迷茫又困惑的表情，他情不自禁拉过了她柔细的手。

　　他也不知道一贯冷静的自己，为何会如此冒失冲动。

　　不过，这事也可以圆过去，让她不至于多么难堪生气。

　　雷嘉树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用食指写在了隋敬暖的手心里。

　　他的手宽大、修长而骨节分明，在自己的手心，那字如烙印般，烙在了隋敬暖的心上。

　　她是喜欢看书写字的，只可惜并无专门的教师教授她相关的知识，雨姑姑只能以自己的能力，教给她识得一些字。

　　母妃生前留下了一些书，也随着她搬进这冷河行宫，隋敬暖就靠认识的那些字，和自己的猜测，来看这些书。

　　所以，雷嘉树这三个字，她还是认得。隐隐约约，她觉得这个名字雅致又大气，还很有文采，但更多的内涵，却也就无从知晓了。

　　“这里是栖竹国吗？”雷嘉树问。

　　隋敬暖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

　　“公子，不是栖竹国人吗？”她问。

　　“在下是赤金国生人。”他回答。

　　总觉得，对于她，他可以坦然相待，不用一丝防备。

　　她眼中掠过一缕惊讶，但随即又安心地恢复了平静。

　　赤金国 ，隋敬暖曾听雨姑姑说起过。是一个靠北一些的邻国，国力强盛。别的，倒也就无从知晓了。

　　雷嘉树正想重新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突然，屋外传来一个温厚女子的声音：“太后，您这边请。”

　　隋敬暖慌忙站起身，她匆匆忙忙像雷嘉树微微行礼，快步走出屋门去。

　　这时，雷嘉树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一直紧握着她的手。

　　对症下药，这病患的恢复速度真是惊人。而褪去毒气肆虐的表象，他的情形，着实令冷河行宫小小轰动了一番。

　　“雨姑姑，雨姑姑，”进屋为公主搭把手的小菲，兴奋地拉住雨姑姑的衣袖：“哎呀呀，和你说一个大新闻！”

　　“你这孩子，冒冒失失的，做什么啊？”雨姑姑皱着眉头没辙地笑道。

　　“原来啊，那个病人，不是个丑八怪呢！！！而且啊，非但不是丑八怪，简直，简直就是~~~~~~~~~”小菲双眼放光。

　　“简直就是什么？”雨姑姑也不免竖起了耳朵，旁边几位粗使的宫女听见小菲的大嗓门，也纷纷围拢过来。

　　“简直就是一表人才啊！”小菲冷不丁冒出个成句儿的词来：“还是说？貌比潘安？玉树临风？器宇轩昂？？？？”

　　“哎呀呀，菲儿小姑奶奶，你这怎么突然变得满腹经纶啦？”一个年龄稍大的宫女揶揄道：“不过，你是眼睛坏掉了吗？那男子虽说是中毒所致，但再怎么也不至于你用这些词儿去形容他吧？”

　　“不信，不信你们就自己去看！”菲儿又羞又恼：“我怎么会说大话呢？”

　　“你们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菊右老姑姑走进屋问道，“太后午睡醒来了，随我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