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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解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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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文帝在京郊祖亭亲自为永明王送行。多年以后他还记得那天一如往日的阴沉,天空中飘着零星的冰晶。即便是在京郊,触目也满是荒凉。永明王一路无话,只是近乎贪婪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文帝知道他要将这一切牢记在心,在以后的日子里惟有这些记忆相伴。
饯别的仪式很简单,君王对于出使的臣子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有在酒杯相碰的刹那能够感觉到他不自觉的颤抖。在永明王跨上坐骑的一刹那,文帝忽然忍不住叫道:“等一下!”然后他不顾臣僚诧异的目光飞奔过去,将颈中一条链子猛然扯断,塞到永明王手中:“这是太后为朕求的平安符,王爷带上,此去一路珍重!”
永明王想了一下,转身解下腰间佩剑,双手递于文帝,“此剑跟随我多年,陛下见剑如见臣。”
文帝愣了一下,却没有接,“王爷这可不行!”
永明王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我若靠它防身,只怕是不能活着回来了。”说罢将剑递于文帝手中,俯身在他耳际道:“陛下坐稳江山之时,也便是臣回归之日。”
文帝心头一震,抬起头来时永明王早已转身策马而去。他看着那背影绝尘而去,渐行渐远,竟觉得心口怅然的难受,他想起那日太后对他讲的话,忽然想喊那人一声“哥哥”,他追着那个背影跑了几步,那两个字却始终没有喊出口。狂风卷着雪花打在眼里生生的疼,他努力睁大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再也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有手中的剑还残存着那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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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王一行到达沧浪河时正是日薄西山之际,这里离寒冷黑暗的北卫已经远了,夕阳温暖的余晖洒在宽广的河面上,如同母亲哄婴孩入睡的歌谣。
永明王立在江畔,看着满载着他用生命换来的五百万石粮草渡江入卫,前后相继连绵不绝的押粮大军打碎了沧浪河最后一丝宁静。而这些,不过只是救急之用罢了。他望着沉入虞渊的夕阳,心也随着那消逝的光芒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如何,明郡王?”
永明王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踏上异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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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的召见仪式热烈而庄严,两旁身着明晃晃铠甲手执冰冷武器的武士一直排到宫殿以外,正中一只大锅,其中的油水正煮到滚烫,一班臣子立在殿下,见永明王进来,立时一拥而上,极尽毁谤之能事。永明王懒得和他们浪费口舌,只是抬头望向大殿之上坐着的那人,几年不见他更加成熟也更加英俊了,隐隐带着一股霸道的邪气,他只是眯起眼睛听任臣僚们对永明王的侮辱攻击。
南唐君臣这些年来因永明王的缘故受的屈辱不在少数,这些臣僚更是时刻担心成为替罪之人,如今见了他本人,只恨不能生啖其肉,无奈他站在那里,身上那股凛然之气却令那群人不敢上前,只是站在一旁一逞口舌之快。
永明王看也不看周围的武士和滚烫的油锅,只是对金椅上那人淡淡笑道:“真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弘盛太子也道:“是啊,你干下了这许多事后,此次还能像上次那样活着回去吗?”
“我既然来到这里便没有奢望活着回去。只是没想到在我死之前还能看到你。不过你现在还不会杀我,”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油锅,“当年皇帝陛下既然放我回卫与父皇争斗,今日殿下也不会替皇弟杀了我并且授卫以把柄。”
弘盛突然大笑道:“你太聪明了,凌晔,不过你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明了嘛。”他站起来走下御阶,理也不理众臣僚错愕的神情,拉起永明王的手朗声道:“走吧,父皇还等着见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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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寝宫中一阵刺鼻的药味弥漫。
卫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定帝。一晃十五年不见,当年根根挺立的黑发如今被霜雪打遍,当年驭马驰骋弯弓拔剑的有力臂膀如今已如一堆枯柴,虚弱地甚至接不住宫人递过来的药碗。
他们在帐外立了个把时辰,方听立在床头的内侍总管轻声对弘盛太子道:“陛下醒了。”只见定帝眼皮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混浊的双目。
弘盛立时上去奏道:“父皇,凌晔来了!”
卫昶看他这般模样,不知为何心中一痛,在下首跪下道:“卫昶见过义父!”
那定帝病得久了,听不清他们的话,只把眼睛看着弘盛,弘盛只好指着永明王道:“明郡王凌晔,父皇还认得他吧?”
定帝向床下看去,见到跪着的卫昶,忽然全身颤抖起来,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起放在床头的药碗,砸了过去。
卫昶见玉碗飞来,也不躲闪,只闭上眼睛,听得弘盛及众人一声惊呼,那碗“砰”地砸在他额角,顿时药水血花四溅。
弘盛一时惊怒不定,一把拉起永明王,大声道:“父皇,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凌晔也是身不由己,父皇怎能这样对他!”